《百夷传》明,钱古训
百夷傳
公元1396年(明洪武二十九年)
钱古训
明錢古訓撰。古訓,餘姚人,洪武甲戌進士,官至湖廣布政司參政。百夷,卽麓川平緬宣慰司〈【案:百夷,卽今擺夷。譯語對音,故無定字】〉。洪武二十九年,其酋思侖發,訴與緬人構兵,古訓時爲行人,與其同官桂陽李思聰,奉詔往諭侖發等,聽命而還,因述其山川、人物、風俗、道路,爲書以進,古訓旋以勞擢湖廣參政,請澤州楊砥序之。黃虞稷《千頃堂書目》以此書爲李思聰作,今據砥《序》及夏原吉《後序》,則實古訓所作,虞稷偶失考也。
百夷,在雲南西南數千里,其地方萬里。景東在其東,西天古刺在其西,八百媳婦在其南,吐番在其北;東南則車里,西南則緬國,東北則哀牢〈(今之金齒衛也)〉,西北則西番、回紇。
俗有大百夷、小百夷、漂人、古剌、哈剌、緬人、结些、吟杜、弩人、蒲蠻、阿昌等名,故曰百夷。
漢以前未嘗通中國,諸葛亮征蠻,亦抵怒江而止。唐天寶中,夷人始随爨歸王入朝。其眾各有部領,不相統屬。
元憲宗三年,世祖由吐番入麗江,自葉榆平至雲南〈(葉榆即大理也)〉。明年,命將兀良哈臺征降夷地。遂分为路二十、府四、甸四十有四、部二十有六、各設土官,置金齒都元帥府領之。有所督,委官入其地,交春即還,避瘴气也。
至正戊子,麓川土官思可發數侵扰各路,元帥搭失把都討之,不克。思可發益吞并諸路,而遣其子滿散入朝,以輸情款。雖奉正朔,納職貢,而服用制度,擬於王者。思可發死,子昭併發立。八年,傳其子臺扁。踰年,臺扁從父昭肖發殺之而自立,期年,盗殺昭肖發,眾立其弟思瓦發。
國朝洪武辛酉,平雲南。明年,思瓦發寇金齒。是冬,思瓦發略于者闌、南甸。其屬達鲁方等輙立滿散之子思侖發,而殺思瓦發於外。即譴使貢白象、犀、馬、方物於朝。廷議不忍絕以化外,乃命福建左參政王鈍率雲南部校郭京美等,諭以向背利害,約以每歲貢獻之率,而遂内附。於是授思侖發为麓川平緬軍民宣慰。丙寅,復寇景東。明年,部屬刁思朗犯定邊,天子命西平侯沐英總兵敗之,獲刁思朗,夷人懼服。上以遠人不加約束,故官稱制度皆從其俗。
其下稱思侖發曰『昭』,猶中國稱君主也。所居麓川之地曰者闌,猶中國稱京師也。其屬則置『叨孟』以總統政事,兼領軍民。『昭錄』領萬餘人,『昭綱』領千餘人,『昭伯』領百人;領一伍者为『昭哈斯』,領一什者为『昭准』;皆屬於『叨孟』。又有『昭錄令』,遇有征调,亦與『叨孟』統軍以行。其近侍呼为『立者』,閽寺呼为『割斷』。大小各有分地,任其徭賦。
上下僭奢,雖微職亦繫鈒花金銀帶。貴賤皆戴筍籜帽,而飾金寶於頂,如浮圖狀,懸以金玉,插以珠翠花,被以毛纓,綴以毛羽。貴者衣綺麗。每出入,象馬僕從滿途。象以銀鏡數十聯綴於羈靮,緣以銀釘,鞍上有闌如交椅狀,藉以裀褥,上設錦障蓋,下懸銅響鈴,坐一奴鞍後,執長鉤驅止之。遇貴於己者,必讓途而往。凡相見必合掌而拜,習胡人之跪。長於己者必拜跪之,言則叩頭受之。叨孟以下見其主,則膝行以前,二步一拜,退亦如之。執事於貴人之側,雖跪終日無倦狀。貴人之前過,必磬折鞠躬。宴会則貴人上坐,其次列坐於下,以逮至賤。先以沽茶及蒌葉、檳榔啖之(沽茶者,山中茶葉,春夏間采煮之,實於竹筒内,封以竹箬,過一二歲取食之,味極佳,然不可用水煎飲)。次具飯,次進酒饌,俱用冷而無熱。每客必一仆持水瓶側跪,俟嗽口盥手而後食。食畢亦如之,而後起。客十則十人各行一客。酒或以杯,或用筒(筒以蕨楷,或用鵝翎管連贯,各長丈餘,漆之而飾以金,假若一酿酒,則漬以水一滿瓮,插筒手中,立標以驗其盏數,人各以次舉筒咂之。咂酒一盏,仍漬水一盏,傳之次客,味甚佳,至淡,水方止,俗呼为咂酒)。酒與食物必祭而後食,食不用筯。酒初行,一人大噪,眾皆合之,如此者三,乃舉樂。樂有三等:琵琶、胡琴、等笛、響盏之類,效中原音,大百夷樂也。笙阮、排簫、箜篌、琵琶之類,人各拍手歌舞,作緬國之曲,緬樂也。銅饒、銅鼓、響板、大小長皮鼓,以手拊之,與僧道樂頗等者,車里樂也。村甸間擊大鼓,吹芦笙,舞干为宴。長者授卑賤酒食,必叩頭受之,易以他器而食。食畢,仍叩頭而退。
凡貿易必用銀,雜以銅,鑄若半卵狀,流通商賈間。官無倉庾,民無税粮。每年秋季,其主遣亲信部屬往各甸,计房屋征金銀,谓之取差發(房屋一間,大者征銀一两、三两,小者一两而止)。無中國文字,小事刻竹木,大事作緬书,皆旁行为记。刑名無律,不知鞭挞,轻罪則罚,重罪則死。或殺,或用人扱殺。或用象打,或投於水,或以绳帛缢。男婦不敢为奸盗,犯則殺之。
所居無城池濠隍,惟编木立寨,貴賤悉构以草楼,無窗壁门户,时以花布障围四壁,以蔽风雨而已。邮傅一里設一小楼,數人守之,公事雖千里遠,报在顷刻。無軍民之分,聚則为軍,散則为民。遇有战斗,每三人或五人出軍一名,择其壮者为正軍,呼为『锡剌』。锡剌持兵御敌,余人荷所供。故軍行五六萬,战者不滿二萬。兵行不整,先後不一。多以象为雄势,战則缚身象上。裹革兜,被銅铁甲,用長镖干弩,不習弓矢。征战及造作用事,遇日月食則罢之,毁之。
所用多陶器,惟宣慰用金銀玻璃,部酋間用金銀酒器。凡部酋出,其器用、仆妾、财寶之類皆随之,從者千余,昼夜随所适,必作宴笑樂。
男子衣服多效胡服,或衣宽袖長衫,不识裙袴。其首皆髡,胫皆黥。不髡者殺之,不黥者眾叱笑,比之婦人。婦人髻绾於後,不谙脂粉,衣窄袖衫,皂統裙,白裹頭,白行缠,跣足。其俗賤婦人,貴男子,耕织徭役担负之類,雖老婦亦不得少休。嫁娶不分宗话,不重处女。年未笄,听與男子私,從至其家,男母为之濯足,留五六昼,遣歸母家,方通媒妁,置财礼娶之。凡生子,貴者浴於家,賤者浴於河,數日,授子於夫,仍服劳無倦。酋長妻數十,婢百余,不分妻妾,亦無鮅忌。男女浴於河,雖翁婦叔嫂,相向無耻。子弟有職名,則受父兄跪拜。父母亡,用婦祝尸,亲邻咸馈酒肉,聚年少环尸歌舞宴樂,婦人擊碓杵,自旦達宵,數日而後葬。其棺若馬槽,無蓋,置尸於中,抬往葬所,一人執刀持前导。及瘗,其生平所用器物,坏之於側而去。
其俗,不祀先,不奉佛,亦無僧道。小百夷居其境之東北邊,或学阿昌,或学蒲蠻,或仿大百夷,其習俗不一。
車里,亦谓小百夷,其俗刺额、黑齒、剪發,狀如頭陀。
哈刺,男女黑真黑。男子以花布为套衣,亦有效百夷制者;婦人髻在後,项系雜色珠,以娑罗布披身上为衣,横系於腰为裙(娑罗布即中國木棉布,坚厚,或织以青红纹)。仍环黑藤數百围於腰上,行缠用青花布,赤脚(蒲蠻、阿昌,事見《雲南志》)。
古刺,男女色甚黑。男子衣服装飾類哈刺,或用白布为套衣。婦人如罗罗狀(罗罗見《雲南志》)。
漂人,男女衣服皆類百夷。婦人以白布缠頭,衣露腹,以红藤缠之,娑罗布为裙,两接,上短下長,男女同耕。
緬人,色黑類哈刺,男女頭上以白布缠高三四尺,衣大袖白布衫,腰以下一布通前後便缠之,貴者布長二丈余,賤者不一丈。甚善水,嗜酒。其地有树,狀若棕,树之杪有如筍者八九茎,人以刀去其尖,缚瓢於上,過一宵則有酒一瓢,香而且甘,飲之輙醉。其酒经宿必酸,炼为烧酒,能飲者可一盏。有为僧者,以黄布为袈裟,袒右手,戒行極精,午後不飲食。婦人貌陋甚淫,夫少不在,則與他人私,遂为夫婦。以白布裹頭而披花为衣。
哈杜,巢居山林,無衣服,不识农业,惟食草木禽兽,善骑射。冷則抱巨石,山坡間往復奔走,以汗出为度。
弩人,目稍深,貌尤黑,额颅及口邊刺十字十余。
有结些者,從耳尖連颊皮破,以象牙为大圈,横贯之,以花布裹頭,而垂余布於後,衣半身衫,而袒其肩。婦人未详。其人居戛璃者多。
諸夷言语習俗雖异,然由大百夷为君長,故各或效其所为。夷人有名不讳,無姓。
無医卜等书。不知时节,惟望月之盈亏为候。有事惟鸡卜是决。疾病不知服药,以姜汁注鼻中。病甚,命巫祭鬼路側,病疟者多愈,病熱者多死。地多平川沃土,民一甸率有數十千户,眾置貿易所,谓之街子。婦人用锄地,事稼穑,地利不能尽,然多产牛、羊、鱼、果。
其气候:春夏雨,秋冬晴,腊月亦如春,昼暄夜冷,晓多烟雾,無霜,春秋烟瘴甚盛。
其飲食之异者:鳅、鳝、蛇、鼠、晴蜓、虫负、蛟、蝉、蝗、蚁、蛙、土蜂之類以为食;鱼肉等汁暨米汤信宿而生蛆者以为飲。
其草木禽兽之异:草則秋間數十百株结为一聚,地产此草,烟瘴尤甚。树木多有三四株结为連理。有大如斗之柑,有鲇頭鲤身之鱼,水牛頭黄牛身之牛,绵羊頭山羊身之羊。雄鸡多伏卵,亦有生卵者。者闌有一池,沸如汤,人多投肉熟之。
境内所产珍物:雅琥、琥珀、犀、象、鹦鹉、孔雀、鳞蛇、脑、麝、阿魏、金、銀、玻璃之類。
其山水险隘。北有高良弓山,横亘二百余里,高五十余里,與怒江相倚。西有馬安山,山有一关,若一人守关,萬夫难入。東为麓川江,可通舟楫。南與金沙江合而入於西海。南下交趾界。金沙江之南,有東胡、得冷、緬人三國。緬之西即西天也。
緬國古舍利國,又名狮子國,多佛塔。緬國與夷連歲横兵。洪武之亥冬,緬人诉於朝。丙子春,皇帝遣臣古训及桂阳李思聪至两國,諭以睦邻之义。
其諭緬國王曰:
『里路险遠,山川阻修,风殊俗异,此乃天造地設也。尔能勤使者,涉险遠,越邻邦以至中夏,其使者之难,冲烟突雾,晨進昏止,饥餐渴飲,吞吐烟岚,异风霜而方至。其为使者,不亦难乎!古人有云:诚君子將有事於遠,友千里之外,神交而志通。今萬里之外,尔能勤使而至,遠修其好,美絕古而惟今。然排难解纷之事,朕之旨意,恨不一言而正,使彼此各罢兵守,樂黎民於市野,民居共处,砃相邻而同井飲,籍雖两國之民,居处难分,惟存关市有讥,是其和也。若尔緬不主衅,夷不强凌,如此,雖弱自保,以奉天道。其或不听朕命,忿争不已,天將昭鉴,福善祸淫,迟速可待。鯩至,朕不多诫。但诚可以交天人,尔其审之,母忘朕諭。』
諭思侖發曰:
『朕中國先古圣人,驭顽礼德,各有条章。是条章也,列圣相继,守而行之,上下相安,黔黎樂业。何也?諸侯敬畏,世禄子孙,國祚绵長,乃九伐之功驗也。列國敢有凭弱犯寡者,天子發兵以眚之;贼贤害民者,亦發兵以伐之;暴内凌外,則兴師以坛之;野荒民散,則用兵以削之;负固不服,則舉兵以侵之;贼殺其亲,則正其罪以殺之;放弑其君,則明其罪以诛之;犯令凌政,則杜而絕之;内外乱,鸟兽行,則殄灭之。九伐之征如是也。尔思侖發,以中國较之,合问凭弱犯寡之由。何以見?歲以兵寇車里,不时侵掠八百,恃强犯緬;戛璃國小民寡,而已平之,斯说也,不過告诫之词。中國周临四夷,與諸酋長地里相接,居民亦相密迩,如此者,耳闻之邦若干,目擊之邦若干,朕未嘗恃强凭凌,絕灭其嗣者。雲南之地,已为我有,似乎尚强以取之,非也!乃元世子孙梁王者,恃元之苗裔,匿我有罪,納我逋逃,诱我邊守,是乃不得已而發问罪之師,非無故而兴師。此乃元运天更,其苗裔不当安处。况生事於我邻邦,其理势使然,夷如反掌。尔麓川之蠢,初擅兴金齒之役,次谋景東而寇定邊,理当大發精兵而较胜负。朕释而不较,未嘗强尔为約束之邦,听尔自为声教,今又几年矣。近闻蚕食邻邦,意在扩土地而擅有其眾,又將为我西南之役。噫,未可!古中國圣人有云:‘山川地理人物之類,乃神器也,非人强有,必天授然後得之’。尔思侖發不修邻邦之好,三面發兵,蚕食諸國,其贪也如是,其谋也如是。彼麓川周临之國,始古至今,各有主者,未嘗吞并。朕雖不能止尔,听尔自为,果天道使然,尔以人事应之,或为而可。噫!以朕戒尔守全則可,不守全而以全动,設若全亏,是为全亡,莫如守全以圖绵長,不亦美乎?』
由是二國罢兵和好。
时古训等适遇百夷其部下酋長曰刀干孟者叛其國,余等以大义諭其部眾,而叛者闻之稍却。於是,思侖發欲留余等以为援,且進以金寶象馬等物,故余以书示之曰:
『吾闻君上有怀遠之德,遠臣有敬上之心,始古迄今,莫违此义。夫君居九重之上,雖欲顷刻目尔遠臣,未可得也,臣处萬里之外,即欲朝暮身亲君上,亦未易得也。故朝廷有將命之官,使之宣德布威;而遠方有承命之宜,期其輸忠納款。今天子应天顺民,奉天为治,四维八極,尽为臣妾,無有专擅,不敢违逆。西南一区,夷酋亦眾,惟尔麓川,多蒙恩宠,既受以官,復加以服。况贤王亲临尔境,而德惠數及尔身。为尔计,則將度其心,量其才,何为而可以尽忠天子,何为而可以致敬贤王,又何为而可以安邊境而不干天怒,又何为而可以教百姓而不违法度?借曰邊境不安,必思曰,我事上未忠或未至,而眾不服我耶?百姓违法,必思曰,我守職已或有僭而民亦犯上耶?於是我則尽其忠,去其僭,如此,則邊境自安,人民從教矣。且吾以尔目擊效驗明之:往年思瓦發不服朝廷,轻犯金齒,天子雖未问罪,天則假手於達鲁方等,而思瓦發被戮。刀思朗不從尔命,窃寇定邊,尔雖未能息其兵,天則助威於我邊將,而刀思朗等即灭。惟尔知天命,達人理,故能享天禄,守人爵。迩来天子恐尔所为,或涉放肆,特敕諭以戒之;贤王恐尔無知,或生疑懼,特令旨以恤之。此恩此德,穷天極地。尔之披肝露胆,开心見诚,吾尽見矣;尔之尊重朝廷,敬奉殿下,告亦見矣。今尔固留吾辈,其意本美。近者尔甸寨少宁,刀干谋异,吾將回朝为尔明白其事,尔乃留我,使我不速還朝,假如刀干鸣尔留难天使之非於朝,則反误尔敬君之心矣。且尔赠以金、銀、裀褥、馬、象等物,吾固不受者,非見怪也,實相爱也。何則?朝廷恩尔,抚安尔邦,未嘗令使者取货於尔也。夫货财,饥不可以充口,疾不可以救死。况中國金玉成山,象馬若蚁,未以为寶也,惟所寶者,圣君、明王、忠臣、烈士、强兵、勇將、孝子、顺孙等事,其他财物,如粪土耳。姑以尔境内眾所闻者明之:昔隋史萬歲守邊,夷而贪财,以致殺身。梁毗一金不受,而大服夷眾。此事甚白。吾为圣朝天使,必不为财物所蛊,惟恐吾之使令往来小人,不体吾意,蛊惑尔心,特此叮咛。尔其备审此书,体吾真意,早送吾辈還朝,則尔敬君之心,不浅浅也。』
书至,思侖發悦服,遂邀至其家,設宴畢,與其眾送出境外。
百夷,由金齒、蒲漂過怒江即其境。沿江東數十里,上有高良弓頗险。其岭有一寨。過一寨下四十里,地名养列,自此抵麓川無险隘之虞。由麓川经蠻牛、莽港等路,渡谨卯,從蒙戛等甸至麻林界,登金沙江之舟,下流二十日至緬國。國王眾呼为卜剌浪,王之妻呼为米泼剌。明錢古訓撰。古訓,餘姚人,洪武甲戌進士,官至湖廣布政司參政。百夷,卽麓川平緬宣慰司〈【案:百夷,卽今擺夷。譯語對音,故無定字】〉。洪武二十九年,其酋思侖發,訴與緬人構兵,古訓時爲行人,與其同官桂陽李思聰,奉詔往諭侖發等,聽命而還,因述其山川、人物、風俗、道路,爲書以進,古訓旋以勞擢湖廣參政,請澤州楊砥序之。黃虞稷《千頃堂書目》以此書爲李思聰作,今據砥《序》及夏原吉《後序》,則實古訓所作,虞稷偶失考也。
百夷,在雲南西南數千里,其地方萬里。景東在其東,西天古刺在其西,八百媳婦在其南,吐番在其北;東南則車里,西南則緬國,東北則哀牢〈(今之金齒衛也)〉,西北則西番、回紇。
俗有大百夷、小百夷、漂人、古剌、哈剌、緬人、结些、吟杜、弩人、蒲蠻、阿昌等名,故曰百夷。
漢以前未嘗通中國,諸葛亮征蠻,亦抵怒江而止。唐天寶中,夷人始随爨歸王入朝。其眾各有部領,不相統屬。
元憲宗三年,世祖由吐番入麗江,自葉榆平至雲南〈(葉榆即大理也)〉。明年,命將兀良哈臺征降夷地。遂分为路二十、府四、甸四十有四、部二十有六、各設土官,置金齒都元帥府領之。有所督,委官入其地,交春即還,避瘴气也。
至正戊子,麓川土官思可發數侵扰各路,元帥搭失把都討之,不克。思可發益吞并諸路,而遣其子滿散入朝,以輸情款。雖奉正朔,納職貢,而服用制度,擬於王者。思可發死,子昭併發立。八年,傳其子臺扁。踰年,臺扁從父昭肖發殺之而自立,期年,盗殺昭肖發,眾立其弟思瓦發。
國朝洪武辛酉,平雲南。明年,思瓦發寇金齒。是冬,思瓦發略于者闌、南甸。其屬達鲁方等輙立滿散之子思侖發,而殺思瓦發於外。即譴使貢白象、犀、馬、方物於朝。廷議不忍絕以化外,乃命福建左參政王鈍率雲南部校郭京美等,諭以向背利害,約以每歲貢獻之率,而遂内附。於是授思侖發为麓川平緬軍民宣慰。丙寅,復寇景東。明年,部屬刁思朗犯定邊,天子命西平侯沐英總兵敗之,獲刁思朗,夷人懼服。上以遠人不加約束,故官稱制度皆從其俗。
其下稱思侖發曰『昭』,猶中國稱君主也。所居麓川之地曰者闌,猶中國稱京師也。其屬則置『叨孟』以總統政事,兼領軍民。『昭錄』領萬餘人,『昭綱』領千餘人,『昭伯』領百人;領一伍者为『昭哈斯』,領一什者为『昭准』;皆屬於『叨孟』。又有『昭錄令』,遇有征调,亦與『叨孟』統軍以行。其近侍呼为『立者』,閽寺呼为『割斷』。大小各有分地,任其徭賦。
上下僭奢,雖微職亦繫鈒花金銀帶。貴賤皆戴筍籜帽,而飾金寶於頂,如浮圖狀,懸以金玉,插以珠翠花,被以毛纓,綴以毛羽。貴者衣綺麗。每出入,象馬僕從滿途。象以銀鏡數十聯綴於羈靮,緣以銀釘,鞍上有闌如交椅狀,藉以裀褥,上設錦障蓋,下懸銅響鈴,坐一奴鞍後,執長鉤驅止之。遇貴於己者,必讓途而往。凡相見必合掌而拜,習胡人之跪。長於己者必拜跪之,言則叩頭受之。叨孟以下見其主,則膝行以前,二步一拜,退亦如之。執事於貴人之側,雖跪終日無倦狀。貴人之前過,必磬折鞠躬。宴会則貴人上坐,其次列坐於下,以逮至賤。先以沽茶及蒌葉、檳榔啖之(沽茶者,山中茶葉,春夏間采煮之,實於竹筒内,封以竹箬,過一二歲取食之,味極佳,然不可用水煎飲。今:德昂族酸茶)。次具飯,次進酒饌,俱用冷而無熱。每客必一仆持水瓶側跪,俟嗽口盥手而後食。食畢亦如之,而後起。客十則十人各行一客。酒或以杯,或用筒(筒以蕨楷,或用鵝翎管連贯,各長丈餘,漆之而飾以金,假若一酿酒,則漬以水一滿瓮,插筒手中,立標以驗其盏數,人各以次舉筒咂之。咂酒一盏,仍漬水一盏,傳之次客,味甚佳,至淡,水方止,俗呼为咂酒)。酒與食物必祭而後食,食不用筯。酒初行,一人大噪,眾皆合之,如此者三,乃舉樂。樂有三等:琵琶、胡琴、等笛、響盏之類,效中原音,大百夷樂也。笙阮、排簫、箜篌、琵琶之類,人各拍手歌舞,作緬國之曲,緬樂也。銅饒、銅鼓、響板、大小長皮鼓,以手拊之,與僧道樂頗等者,車里樂也。村甸間擊大鼓,吹芦笙,舞干为宴。長者授卑賤酒食,必叩頭受之,易以他器而食。食畢,仍叩頭而退。
凡貿易必用銀,雜以銅,鑄若半卵狀,流通商賈間。官無倉庾,民無税粮。每年秋季,其主遣亲信部屬往各甸,计房屋征金銀,谓之取差發(房屋一間,大者征銀一两、三两,小者一两而止)。無中國文字,小事刻竹木,大事作緬书,皆旁行为记。刑名無律,不知鞭挞,轻罪則罚,重罪則死。或殺,或用人扱殺。或用象打,或投於水,或以绳帛缢。男婦不敢为奸盗,犯則殺之。
所居無城池濠隍,惟编木立寨,貴賤悉构以草楼,無窗壁门户,时以花布障围四壁,以蔽风雨而已。邮傅一里設一小楼,數人守之,公事雖千里遠,报在顷刻。無軍民之分,聚則为軍,散則为民。遇有战斗,每三人或五人出軍一名,择其壮者为正軍,呼为『锡剌』。锡剌持兵御敌,余人荷所供。故軍行五六萬,战者不滿二萬。兵行不整,先後不一。多以象为雄势,战則缚身象上。裹革兜,被銅铁甲,用長镖干弩,不習弓矢。征战及造作用事,遇日月食則罢之,毁之。
所用多陶器,惟宣慰用金銀玻璃,部酋間用金銀酒器。凡部酋出,其器用、仆妾、财寶之類皆随之,從者千余,昼夜随所适,必作宴笑樂。
男子衣服多效胡服,或衣宽袖長衫,不识裙袴。其首皆髡,胫皆黥。不髡者殺之,不黥者眾叱笑,比之婦人。婦人髻绾於後,不谙脂粉,衣窄袖衫,皂統裙,白裹頭,白行缠,跣足。其俗賤婦人,貴男子,耕织徭役担负之類,雖老婦亦不得少休。嫁娶不分宗话,不重处女。年未笄,听與男子私,從至其家,男母为之濯足,留五六昼,遣歸母家,方通媒妁,置财礼娶之。凡生子,貴者浴於家,賤者浴於河,數日,授子於夫,仍服劳無倦。酋長妻數十,婢百余,不分妻妾,亦無鮅忌。男女浴於河,雖翁婦叔嫂,相向無耻。子弟有職名,則受父兄跪拜。父母亡,用婦祝尸,亲邻咸馈酒肉,聚年少环尸歌舞宴樂,婦人擊碓杵,自旦達宵,數日而後葬。其棺若馬槽,無蓋,置尸於中,抬往葬所,一人執刀持前导。及瘗,其生平所用器物,坏之於側而去。
其俗,不祀先,不奉佛,亦無僧道。小百夷居其境之東北邊,或学阿昌,或学蒲蠻,或仿大百夷,其習俗不一。
車里,亦谓小百夷,其俗刺额、黑齒、剪發,狀如頭陀。
哈刺,男女黑真黑。男子以花布为套衣,亦有效百夷制者;婦人髻在後,项系雜色珠,以娑罗布披身上为衣,横系於腰为裙(娑罗布即中國木棉布,坚厚,或织以青红纹)。仍环黑藤數百围於腰上,行缠用青花布,赤脚(蒲蠻、阿昌,事見《雲南志》)。
古刺,男女色甚黑。男子衣服装飾類哈刺,或用白布为套衣。婦人如罗罗狀(罗罗見《雲南志》)。
漂人,男女衣服皆類百夷。婦人以白布缠頭,衣露腹,以红藤缠之,娑罗布为裙,两接,上短下長,男女同耕。
緬人,色黑類哈刺,男女頭上以白布缠高三四尺,衣大袖白布衫,腰以下一布通前後便缠之,貴者布長二丈余,賤者不一丈。甚善水,嗜酒。其地有树,狀若棕,树之杪有如筍者八九茎,人以刀去其尖,缚瓢於上,過一宵則有酒一瓢,香而且甘,飲之輙醉。其酒经宿必酸,炼为烧酒,能飲者可一盏。有为僧者,以黄布为袈裟,袒右手,戒行極精,午後不飲食。婦人貌陋甚淫,夫少不在,則與他人私,遂为夫婦。以白布裹頭而披花为衣。
哈杜,巢居山林,無衣服,不识农业,惟食草木禽兽,善骑射。冷則抱巨石,山坡間往復奔走,以汗出为度。
弩人,目稍深,貌尤黑,额颅及口邊刺十字十余。
有结些者,從耳尖連颊皮破,以象牙为大圈,横贯之,以花布裹頭,而垂余布於後,衣半身衫,而袒其肩。婦人未详。其人居戛璃者多。
諸夷言语習俗雖异,然由大百夷为君長,故各或效其所为。夷人有名不讳,無姓。
無医卜等书。不知时节,惟望月之盈亏为候。有事惟鸡卜是决。疾病不知服药,以姜汁注鼻中。病甚,命巫祭鬼路側,病疟者多愈,病熱者多死。地多平川沃土,民一甸率有數十千户,眾置貿易所,谓之街子。婦人用锄地,事稼穑,地利不能尽,然多产牛、羊、鱼、果。
其气候:春夏雨,秋冬晴,腊月亦如春,昼暄夜冷,晓多烟雾,無霜,春秋烟瘴甚盛。
其飲食之异者:鳅、鳝、蛇、鼠、晴蜓、虫负、蛟、蝉、蝗、蚁、蛙、土蜂之類以为食;鱼肉等汁暨米汤信宿而生蛆者以为飲。
其草木禽兽之异:草則秋間數十百株结为一聚,地产此草,烟瘴尤甚。树木多有三四株结为連理。有大如斗之柑,有鲇頭鲤身之鱼,水牛頭黄牛身之牛,绵羊頭山羊身之羊。雄鸡多伏卵,亦有生卵者。者闌有一池,沸如汤,人多投肉熟之。
境内所产珍物:雅琥、琥珀、犀、象、鹦鹉、孔雀、鳞蛇、脑、麝、阿魏、金、銀、玻璃之類。
其山水险隘。北有高良弓山,横亘二百余里,高五十余里,與怒江相倚。西有馬安山,山有一关,若一人守关,萬夫难入。東为麓川江,可通舟楫。南與金沙江合而入於西海。南下交趾界。金沙江之南,有東胡、得冷、緬人三國。緬之西即西天也。
緬國古舍利國,又名狮子國,多佛塔。緬國與夷連歲横兵。洪武之亥冬,緬人诉於朝。丙子春,皇帝遣臣古训及桂阳李思聪至两國,諭以睦邻之义。
其諭緬國王曰:
『里路险遠,山川阻修,风殊俗异,此乃天造地設也。尔能勤使者,涉险遠,越邻邦以至中夏,其使者之难,冲烟突雾,晨進昏止,饥餐渴飲,吞吐烟岚,异风霜而方至。其为使者,不亦难乎!古人有云:诚君子將有事於遠,友千里之外,神交而志通。今萬里之外,尔能勤使而至,遠修其好,美絕古而惟今。然排难解纷之事,朕之旨意,恨不一言而正,使彼此各罢兵守,樂黎民於市野,民居共处,砃相邻而同井飲,籍雖两國之民,居处难分,惟存关市有讥,是其和也。若尔緬不主衅,夷不强凌,如此,雖弱自保,以奉天道。其或不听朕命,忿争不已,天將昭鉴,福善祸淫,迟速可待。鯩至,朕不多诫。但诚可以交天人,尔其审之,母忘朕諭。』
諭思侖發曰:
『朕中國先古圣人,驭顽礼德,各有条章。是条章也,列圣相继,守而行之,上下相安,黔黎樂业。何也?諸侯敬畏,世禄子孙,國祚绵長,乃九伐之功驗也。列國敢有凭弱犯寡者,天子發兵以眚之;贼贤害民者,亦發兵以伐之;暴内凌外,則兴師以坛之;野荒民散,則用兵以削之;负固不服,則舉兵以侵之;贼殺其亲,則正其罪以殺之;放弑其君,則明其罪以诛之;犯令凌政,則杜而絕之;内外乱,鸟兽行,則殄灭之。九伐之征如是也。尔思侖發,以中國较之,合问凭弱犯寡之由。何以見?歲以兵寇車里,不时侵掠八百,恃强犯緬;戛璃國小民寡,而已平之,斯说也,不過告诫之词。中國周临四夷,與諸酋長地里相接,居民亦相密迩,如此者,耳闻之邦若干,目擊之邦若干,朕未嘗恃强凭凌,絕灭其嗣者。雲南之地,已为我有,似乎尚强以取之,非也!乃元世子孙梁王者,恃元之苗裔,匿我有罪,納我逋逃,诱我邊守,是乃不得已而發问罪之師,非無故而兴師。此乃元运天更,其苗裔不当安处。况生事於我邻邦,其理势使然,夷如反掌。尔麓川之蠢,初擅兴金齒之役,次谋景東而寇定邊,理当大發精兵而较胜负。朕释而不较,未嘗强尔为約束之邦,听尔自为声教,今又几年矣。近闻蚕食邻邦,意在扩土地而擅有其眾,又將为我西南之役。噫,未可!古中國圣人有云:‘山川地理人物之類,乃神器也,非人强有,必天授然後得之’。尔思侖發不修邻邦之好,三面發兵,蚕食諸國,其贪也如是,其谋也如是。彼麓川周临之國,始古至今,各有主者,未嘗吞并。朕雖不能止尔,听尔自为,果天道使然,尔以人事应之,或为而可。噫!以朕戒尔守全則可,不守全而以全动,設若全亏,是为全亡,莫如守全以圖绵長,不亦美乎?』
由是二國罢兵和好。
时古训等适遇百夷其部下酋長曰刀干孟者叛其國,余等以大义諭其部眾,而叛者闻之稍却。於是,思侖發欲留余等以为援,且進以金寶象馬等物,故余以书示之曰:
『吾闻君上有怀遠之德,遠臣有敬上之心,始古迄今,莫违此义。夫君居九重之上,雖欲顷刻目尔遠臣,未可得也,臣处萬里之外,即欲朝暮身亲君上,亦未易得也。故朝廷有將命之官,使之宣德布威;而遠方有承命之宜,期其輸忠納款。今天子应天顺民,奉天为治,四维八極,尽为臣妾,無有专擅,不敢违逆。西南一区,夷酋亦眾,惟尔麓川,多蒙恩宠,既受以官,復加以服。况贤王亲临尔境,而德惠數及尔身。为尔计,則將度其心,量其才,何为而可以尽忠天子,何为而可以致敬贤王,又何为而可以安邊境而不干天怒,又何为而可以教百姓而不违法度?借曰邊境不安,必思曰,我事上未忠或未至,而眾不服我耶?百姓违法,必思曰,我守職已或有僭而民亦犯上耶?於是我則尽其忠,去其僭,如此,則邊境自安,人民從教矣。且吾以尔目擊效驗明之:往年思瓦發不服朝廷,轻犯金齒,天子雖未问罪,天則假手於達鲁方等,而思瓦發被戮。刀思朗不從尔命,窃寇定邊,尔雖未能息其兵,天則助威於我邊將,而刀思朗等即灭。惟尔知天命,達人理,故能享天禄,守人爵。迩来天子恐尔所为,或涉放肆,特敕諭以戒之;贤王恐尔無知,或生疑懼,特令旨以恤之。此恩此德,穷天極地。尔之披肝露胆,开心見诚,吾尽見矣;尔之尊重朝廷,敬奉殿下,告亦見矣。今尔固留吾辈,其意本美。近者尔甸寨少宁,刀干谋异,吾將回朝为尔明白其事,尔乃留我,使我不速還朝,假如刀干鸣尔留难天使之非於朝,則反误尔敬君之心矣。且尔赠以金、銀、裀褥、馬、象等物,吾固不受者,非見怪也,實相爱也。何則?朝廷恩尔,抚安尔邦,未嘗令使者取货於尔也。夫货财,饥不可以充口,疾不可以救死。况中國金玉成山,象馬若蚁,未以为寶也,惟所寶者,圣君、明王、忠臣、烈士、强兵、勇將、孝子、顺孙等事,其他财物,如粪土耳。姑以尔境内眾所闻者明之:昔隋史萬歲守邊,夷而贪财,以致殺身。梁毗一金不受,而大服夷眾。此事甚白。吾为圣朝天使,必不为财物所蛊,惟恐吾之使令往来小人,不体吾意,蛊惑尔心,特此叮咛。尔其备审此书,体吾真意,早送吾辈還朝,則尔敬君之心,不浅浅也。』
书至,思侖發悦服,遂邀至其家,設宴畢,與其眾送出境外。
百夷,由金齒、蒲漂過怒江即其境。沿江東數十里,上有高良弓頗险。其岭有一寨。過一寨下四十里,地名养列,自此抵麓川無险隘之虞。由麓川经蠻牛、莽港等路,渡谨卯,從蒙戛等甸至麻林界,登金沙江之舟,下流二十日至緬國。國王眾呼为卜剌浪,王之妻呼为米泼剌。
《百夷传》
作者钱古训,是浙江余姚人,在洪武甲戌年考中进士,官至湖广布政司参政。“百夷”指的就是麓川平缅宣慰司(按:百夷就是如今的摆夷,是翻译时对音的缘故,所以用字并不固定)。洪武二十九年,百夷的首领思仑发,向朝廷诉说与缅人发生战事,钱古训当时担任行人这一官职,和他的同僚桂阳人李思聪,奉皇帝诏令前往去晓谕思仑发等人,对方听从命令后他们便返回了,于是记述当地的山川、人物、风俗、道路等情况,写成书籍进献给朝廷,钱古训随后因这次功劳被提拔为湖广参政,还请泽州的杨砥为这本书作序。黄虞稷所著的《千顷堂书目》认为这本书是李思聪所写,如今根据杨砥的《序》以及夏原吉的《后序》来看,实际上是钱古训所写,黄虞稷是偶然间失于考证了。
百夷所处地域及相关情况
百夷处在云南西南方向数千里之外的地方,其地域方圆有万里之广。景东在它的东边,西天古刺在西边,八百媳妇在南边,吐蕃在北边;东南是车里,西南是缅国,东北是哀牢(也就是如今的金齿卫),西北是西番、回纥。
当地习俗中有大百夷、小百夷、漂人、古剌、哈剌、缅人、结些、吟杜、弩人、蒲蛮、阿昌等不同名称,所以统称为“百夷”。
在汉朝以前,百夷不曾与中原地区相通往来,诸葛亮征讨南蛮时,也只是抵达怒江便停止了。唐朝天宝年间,夷人才开始跟随爨归王入朝。他们各个部落都有自己的首领,彼此之间并不相互统属。
元朝时期相关情况
元宪宗三年,元世祖从吐蕃进入丽江,从叶榆(也就是大理)平定到云南。第二年,命令将领兀良哈台去征讨并使夷地降服。于是将此地划分为二十路、四府、四十四个甸、二十六个部,分别设立土官,设置金齿都元帅府来统领。如果有需要督促的事务,就委派官员进入该地,到了春天就返回,是为了躲避瘴气。
至正戊子年,麓川的土官思可发多次侵扰各路,元帅搭失把都前去征讨,没能取胜。思可发越发地吞并各路,然后派遣他的儿子满散入朝,来表达归顺的诚意。虽然尊奉元朝正统,缴纳赋税进贡,但他的服饰、用度等制度,却比拟王者规格。思可发死后,他的儿子昭并发继位。至正八年,传位给他的儿子台扁。过了一年,台扁被他的叔父昭肖发杀掉,昭肖发自立为王,一年之后,盗贼杀掉了昭肖发,众人拥立他的弟弟思瓦发。
明朝时期相关情况
本朝洪武辛酉年,平定了云南。第二年,思瓦发侵犯金齿。这年冬天,思瓦发又到者阑、南甸劫掠。他的下属达鲁方等人擅自拥立满散的儿子思仑发,并且在外面杀掉了思瓦发。接着就派遣使者向朝廷进贡白象、犀牛、马匹以及地方特产等。朝廷商议后不忍心将他们视为化外之人而断绝往来,于是命令福建左参政王钝率领云南的部校郭京美等人,去晓谕他们归顺和叛逆的利害关系,约定每年进贡的标准,就这样百夷归附了朝廷。于是朝廷授予思仑发麓川平缅军民宣慰使的官职。洪武丙寅年,思仑发又侵犯景东。第二年,他的部属刁思朗进犯定边,天子命令西平侯沐英统领军队打败了他们,擒获刁思朗,夷人因畏惧而顺服。皇上因为他们是远方之人,所以不对他们加以过多约束,官员的称谓、制度等都依从他们的习俗。
在他们那里,称呼思仑发为“昭”,就如同中原地区称呼君主一样。思仑发所居住的麓川之地叫做“者阑”,犹如中原称呼京城。他的下属设置“叨孟”这一职位来总管政务,同时兼管军民事务。“昭录”统领一万多人,“昭纲”统领一千多人,“昭伯”统领一百人;统领一伍的叫做“昭哈斯”,统领一什的叫做“昭准”;这些职位都隶属于“叨孟”。还有“昭录令”,遇到有征调情况时,也和“叨孟”一起统领军队出征。他的近侍被叫做“立者”,守门的寺人被叫做“割断”。无论职位高低,各自都有分封的土地,承担相应的徭役赋税。
百夷的社会生活、习俗方面情况
服饰、出行等方面
从上到下都有僭越、奢侈的风气,即便是低微职位的人也系着有钑花的金银腰带。无论贵贱都戴笋壳形状的帽子,并且在帽子顶端装饰金银珠宝,形状如同佛塔,悬挂着金玉,插着珠翠花朵,披着毛缨,点缀着羽毛。身份尊贵的人穿着华丽的衣服。每次出行,大象、马匹、仆从等布满道路。大象身上用几十片银镜连缀在缰绳上,用银钉镶边,马鞍上有类似交椅形状的围栏,垫着褥垫,上面设置有锦缎的障盖,下面悬挂着铜制响铃,让一个奴仆坐在鞍后,拿着长钩驱使、控制大象。遇到地位比自己尊贵的人,必定要让出路来让对方先行。凡是相见时必定要合掌行礼下拜,效仿胡人的跪拜礼节。比自己年长的人,一定要向对方行拜跪之礼,对方说话时则要叩头聆听。“叨孟”以下的人见到他们的君主,要跪着前行,走两步就拜一次,退下时也是如此。在贵人身边侍奉的人,即便整日跪着也没有疲倦的样子。从贵人面前经过时,一定要弯腰鞠躬。举行宴会时,贵人坐在上位,其他人依次往下排列就坐,一直到地位最低的人。先是用沽茶以及蒌叶、槟榔招待客人(沽茶是山中生长的茶叶,在春夏时节采摘煮好后,装在竹筒里,用竹箬封口,过一两年后取出来食用,味道非常好,不过不能用水煎着饮用)。接着准备饭菜,然后呈上酒食,全都是凉的,没有热的。每一位客人必定有一个仆人拿着水瓶在旁边跪着,等客人漱口、洗手之后才开始进食。吃完饭也是如此,然后才起身。如果有十位客人,就会有十个人分别去招待一位客人。酒有的用杯子盛,有的用筒(筒是用蕨类植物的茎杆,或者用鹅翎管连贯起来做成的,各自都有一丈多长,涂上漆并用金装饰,假如酿造了一瓮酒,就在瓮里装满水,将筒插在手中,立上标记来检验饮酒的杯数,人们依次举起筒来吸酒。吸完一杯酒,仍然往瓮里添一杯水,传递给下一位客人,酒味很不错,直到酒味变淡,水加满了才停止,习俗上称这种酒为咂酒)。酒和食物在食用之前必定要先祭祀,吃饭不用筷子。酒开始传递时,有一个人大声呼喊,众人都跟着附和,像这样重复三次,才开始奏乐。乐有三种类型:琵琶、胡琴、等笛、响盏之类的乐器,效仿中原的音律,这是大百夷的音乐。笙阮、排箫、箜篌、琵琶之类的乐器,人们各自拍手唱歌跳舞,演奏缅国的曲子,这是缅乐。铜铙、铜鼓、响板、大小长皮鼓,用手拍打,和僧道演奏的音乐颇为相似的,是车里乐。乡村之间敲击大鼓,吹芦笙,拿着盾牌跳舞来举办宴会。长辈给地位卑贱的人酒食时,对方一定要叩头接受,换用别的器具再食用。吃完后,仍旧叩头然后退下。
贸易、政务、刑罚等方面
凡是贸易一定要用银,掺杂一些铜,铸造成类似半个鸡蛋形状的货币,在商人之间流通使用。官府没有仓库,百姓也没有缴纳税粮的规定。每年秋季,他们的首领派遣亲信部属前往各个甸,按照房屋数量征收金银,称之为“取差发”(一间房屋,大的征收一两、三两银子,小的只征收一两银子为止)。他们没有中原的文字,遇到小事就在竹木上刻痕,遇到大事就写缅文,都是采用横行书写的方式来记录。在刑罚方面没有律法条文,不知道用鞭挞的方式处罚,犯了轻罪就罚款,犯了重罪就是死罪。有的是直接杀掉,有的是让人用东西夹死,有的用大象踩踏,有的投入水中,有的用绳索、布帛勒死。男女都不敢做奸淫、盗窃之事,一旦触犯就会被处死。
居住、军事等方面
他们居住的地方没有城池、护城河,只是用木头编成栅栏建立寨子,无论贵贱全都搭建草楼居住,没有窗户、墙壁和门户,时常只用花布遮挡围绕四周墙壁,用来遮蔽风雨罢了。每隔一里就设置一座小楼,安排几个人看守,即便是相隔千里的公事,也能在很短时间内通报。没有军民的分别,聚集起来就是军队,分散开来就是百姓。遇到有战斗时,每三个人或者五个人中出一名士兵,挑选强壮的人作为正兵,叫做“锡剌”。“锡剌”手持兵器抵御敌人,其他人背负着物资。所以军队出征时虽然有五六万人,但实际参战的不到两万人。军队行进时不整齐,先后没有秩序。大多凭借大象来显示雄壮的气势,作战时就把自己绑在大象身上。戴着皮制头盔,披着铜铁铠甲,使用长镖、干弩等兵器,不熟悉弓箭。征战以及建造、劳作等事务,遇到日食、月食就会停止,甚至毁掉相关成果。
器物使用及首领出行等情况
日常使用的大多是陶器,只有宣慰使使用金银、玻璃器具,部落首领之间会使用金银酒器。凡是部落首领外出,他所用的器物、奴仆妻妾、财宝之类的都会跟随,跟从的人有一千多,白天黑夜不管到哪里,必定要举办宴会、嬉笑玩乐。
男女服饰、婚姻、丧葬等习俗
男子的衣服大多效仿胡服样式,有的穿着宽袖长衫,不知道裙子、裤子是什么样的。男子全都剃发,小腿都刺有花纹。不剃发的人会被处死,不刺花纹的人会被众人嘲笑呵斥,把他比作女人。妇女把发髻盘在脑后,不懂得使用脂粉,穿着窄袖衣衫,黑色统裙,用白色布裹头,白色布条缠腿,光着脚。当地习俗轻视妇女,看重男子,像耕种、纺织、徭役、挑担之类的事务,即便是年老的妇女也不能稍有休息。嫁娶时不区分宗族辈分,不看重女子是否是处女。女子还没到及笄年龄时,可以和男子私通,跟随男子到他家后,男子的母亲会为她洗脚,留她住五六个白天,然后送回娘家,这之后才请媒人说媒,准备彩礼迎娶她。凡是生孩子,身份尊贵的就在家里洗浴,身份低贱的就在河里洗浴,几天后,把孩子交给丈夫,产妇仍旧要劳作,不能懈怠。酋长有几十个妻子,上百个婢女,不分妻妾,也没有什么忌讳。男女在河里一起洗浴,即便是翁媳、叔嫂相对,也不觉得羞耻。子弟如果有了职位名分,就会接受父兄的跪拜。父母去世后,让妇女对着尸体祝祷,亲属邻居都会赠送酒肉,聚集年轻人围绕着尸体唱歌跳舞、设宴玩乐,妇女们舂捣谷物,从白天一直到晚上,几天后才下葬。棺材就像马槽一样,没有盖子,把尸体放在里面,抬到埋葬的地方,有一个人拿着刀在前面引路。到了埋葬的时候,把死者生前所用的器物在旁边毁掉然后离开。
各分支民族习俗情况
他们的习俗是不祭祀祖先,不信奉佛教,也没有僧人和道士。小百夷居住在这片地域的东北边,有的学习阿昌族,有的学习蒲蛮,有的效仿大百夷,他们的习俗各不相同。
车里,也被称作小百夷,他们的习俗是刺额头、染黑牙齿、剪短头发,样子如同和尚。
哈剌族的男女肤色都很黑。男子用花布做套衣,也有效仿百夷服饰样式的;妇女把发髻盘在脑后,脖子上系着杂色珠子,把娑罗布披在身上当作衣服,横着系在腰间当作裙子(娑罗布就是中国的木棉布,质地厚实,有的织有青红相间的花纹)。还要在腰间环绕几百圈黑色藤条,裹腿用青花布,光着脚(蒲蛮、阿昌的情况记载在《云南志》中)。
古剌族的男女肤色很黑。男子的衣服装饰和哈剌族类似,有的用白布做套衣。妇女的样子如同罗罗族(罗罗族的情况见于《云南志》)。
漂人男女的衣服都和百夷相似。妇女用白布缠头,衣服露出腹部,用红藤缠绕,把娑罗布当作裙子,裙子分两截,上短下长,男女一同耕种。
缅人肤色黑,和哈剌族类似,男女头上用白布缠裹,高三四尺,穿着大袖的白布衫,腰部以下用一块布前后环绕着缠裹,身份尊贵的人布长二丈多,身份低贱的人布不到一丈长。他们很擅长游泳,嗜好饮酒。当地有一种树,形状像棕榈树,树梢上有八九根茎如同竹笋一样,人们用刀削去笋尖,把瓢绑在上面,过一夜就会有一瓢酒,味道香甜,喝了就容易醉倒。这种酒放置一夜就会变酸,炼制成烧酒的话,能喝酒的人可以喝一杯。有出家做僧人的,用黄布做袈裟,袒露右手,戒律修行极为精严,午后就不再进食饮水。妇女相貌丑陋且很淫乱,丈夫稍微不在家,就会和别人私通,然后就结为夫妇。用白布裹头,披着有花纹的衣服。
哈杜族居住在山林中,不穿衣服,不懂得农业生产,只吃草木、禽兽,擅长骑马射箭。冷的时候就抱着大石头,在山坡上来回奔走,直到出汗为止。
弩人眼眶稍深,肤色尤其黑,额头和嘴边刺有十几个十字花纹。
有个叫结些的族群,从耳尖把脸颊的皮割破,用象牙做成大圈,横穿过去,用花布裹头,并且把剩余的布垂在后面,穿着半身的衣衫,袒露着肩膀。妇女的情况不太清楚。这个族群居住在戛璃的比较多。
各个少数民族语言、习俗虽然不同,但因为大百夷是君长,所以各自都或多或少效仿他们的做法。夷人只有名字,没有避讳,也没有姓氏。
医疗、时令、占卜、物产等方面情况
没有医药、占卜之类的书籍。不知道时节,只是根据月亮的盈亏来作为时令的标志。遇到事情只通过鸡卜来做决断。生病了不知道服药,只是把姜汁滴入鼻中。病情严重时,就请巫师在路边祭祀鬼神,患疟疾的人大多能痊愈,患热病的人大多会死去。当地有很多平川沃土,一个甸往往有几十到上千户人家,众人设置贸易场所,叫做“街子”。妇女用锄头耕地,从事农业生产,土地的肥力没有充分利用,但当地盛产牛、羊、鱼、水果等。
当地的气候情况是:春夏时节下雨,秋冬时节天晴,腊月时也如同春天一样,白天暖和夜晚寒冷,早晨多有烟雾,没有霜,春秋时节瘴气很严重。
饮食方面比较奇特的有:把鳅、鳝、蛇、鼠、蜻蜓、负虫、蛟、蝉、蝗、蚁、蛙、土蜂之类当作食物;把鱼肉等汤汁以及米汤放置两夜后生出蛆虫的当作饮品。
草木禽兽方面的奇特之处在于:草在秋天的时候几十株、上百株会聚集在一起生长,当地生长这种草的地方,瘴气尤其严重。树木大多有三四株枝干连生在一起。有像斗一样大的柑子,有鲇鱼头鲤鱼身的鱼,有水牛头黄牛身的牛,有绵羊头山羊身的羊。雄鸡大多是孵卵的,也有生蛋的。者阑有一个水池,水像开水一样沸腾,人们经常往里面扔肉煮熟。
境内所产的珍贵物品有:雅琥、琥珀、犀角、象牙、鹦鹉、孔雀、鳞蛇、脑、麝、阿魏、金、银、玻璃之类。
山水地势及对外交往情况
当地山水地势险要狭隘。北边有高良弓山,横亘二百多里,高五十多里,和怒江相互倚靠。西边有马鞍山,山上有一处关隘,倘若有一个人把守关口,一万个人也难以攻入。东边是麓川江,能够通行船只。南边和金沙江汇合后流入西海。往南是交趾的边界。金沙江的南边,有东胡、得冷、缅人三个国家。缅国的西边就是西天。
缅国在古时叫舍利国,又叫做狮子国,有很多佛塔。缅国和百夷连年交战。洪武辛亥年冬天,缅人向朝廷申诉。洪武丙子年春天,皇帝派遣大臣钱古训以及桂阳人李思聪前往这两个国家,用睦邻友好的大义去晓谕他们。
给缅国王的谕令内容
“路途险阻遥远,山川阻隔漫长,风俗不同,这是上天造就、自然形成的。你能让使者不辞辛劳,跋涉险阻遥远的路途,越过邻国来到中原,使者的艰难,冲破烟雾,早晨出发晚上停歇,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吞吐山间雾气,历经不同的风霜才到达这里。做使者,不也是很艰难的吗!古人曾说:真正的君子如果要到远方做事情,和千里之外的人也能心意相通。如今在万里之外,你能让使者辛勤前来,远道来修好关系,这美好之事是古今少有的。然而排解纷争的事,朕的旨意,恨不得一句话就把它纠正过来,使你们彼此都停止用兵、守卫疆土,让百姓能快乐地生活在市井田野间,民众相邻而居、同用一井饮水,虽然户籍分属两国之民,但居住之处难以区分,只在关市处有所稽查,这就是和睦相处了。倘若你缅国不挑起事端,百夷也不恃强凌弱,如此,即便自身弱小也能保全自己,来尊奉天道。要是不听从朕的命令,不停地争执怨愤,上天将会明察,福佑良善、降祸奸邪,是很快就会有结果的。话已至此,朕不多加告诫了。但诚意可以沟通天人,你要审慎考虑,不要忘了朕的谕令。”
给思仑发的谕令内容
“朕中国古代的圣人,用德礼来驾驭顽劣之人,各有相应的规章制度。这些规章制度,历代圣人相继传承,遵守并施行,使得上下相安无事,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为何呢?诸侯敬畏,子孙享有世禄,国运长久,这就是九伐之功的验证啊。各国中要是有凭借强大欺凌弱小、侵犯寡国的,天子就会发兵去责罚他;有残害贤良、危害百姓的,也会发兵去讨伐;对内暴虐、对外欺凌的,就兴师去制止;田地荒芜、百姓离散的,就用兵去削弱他;凭借险阻顽固不化、不服管教的,就举兵去征讨;杀害亲人的,就治他的罪并杀掉;放逐、弑杀君主的,就明确其罪行然后诛杀;违反政令、扰乱国政的,就杜绝并让其灭绝;国内国外混乱不堪、行为如同鸟兽的,就将其消灭。九伐之征就是这样的。你思仑发,和中国相比,应该问问自己凭借强大欺凌弱小的缘由是什么。何以见得呢?每年用兵侵扰车里,不时地侵犯掠夺八百媳妇国,倚仗强大侵犯缅国;戛璃国小民众少,你却将其平定,这些话,不过是告诫你的言辞罢了。中国周边环绕着四方少数民族,和各个酋长领地相接,居民也相互靠近,像这样听说过的邦国有若干,亲眼见到的邦国也有若干,朕未曾倚仗强大欺凌他人,灭绝他人的后代。云南这片地方,如今已归我朝所有,看上去好像是凭借武力夺取的,其实不是啊!是元朝梁王的子孙,仗着是元朝的后裔,藏匿我朝罪犯,接纳我朝逃犯,引诱我朝边疆守军,这才不得已派出问罪之师,并非无缘无故就兴兵的。这是元朝气数已尽、天命更迭,其子孙本就不该安稳处于此地。况且他们在我朝邻国挑起事端,从情理和形势上看都是必然要被平定的,易如反掌。你麓川这般愚妄,起初擅自发起金齿之役,接着图谋景东又侵犯定边,按道理应当出动大批精兵和你一决胜负。朕放下此事不予计较,未曾强行把你约束成要遵从我朝制度的藩邦,听任你自行管理教化,到如今又过去几年了。近来听闻你蚕食周边邻国,意图扩充土地、独占其民众,又将要在我朝西南挑起战事。唉,这可不行啊!古代中国的圣人曾说:‘山川地理、人物之类,那是上天授予的,不是凭借人力强行拥有的,必须是上天授予然后才能得到啊。’你思仑发不与邻国修好,从三面发兵,像蚕食桑叶一样侵占各国,你的贪婪就是如此,你的谋划也是如此。那麓川周边的各个国家,从古至今,各自都有其君主,不曾被吞并过。朕虽然不能制止你,听任你自行其是,但如果真是上天的旨意,你用恰当的人事去应对,或许也可以。唉!以朕的告诫来说,你能守全就可以了,不坚守保全而妄图扩张,倘若有所亏损,那就会全盘皆输,不如守全来谋求长久发展,不也是很好的事吗?”
因为这些谕令,两国停止用兵,重归和好。
当时钱古训等人正好遇到百夷中其部下酋长叫刀干孟的人背叛本国,钱古训等人用大义晓谕其部众,叛乱的人听闻后稍稍退却。于是,思仑发想要留下钱古训等人作为援助,并且进献金银财宝、大象马匹等物品,所以钱古训写了一封信给他,信中说:
“我听闻君主有怀柔远方的德行,远方的臣子有敬重君主的心意,从古至今,都不会违背这个道理。君主处在高高的九重宫阙之上,即便想在片刻之间看到远方的臣子,也是不可能做到的;臣子处在万里之外,即便想朝夕都亲身侍奉君主,同样也是难以做到的。所以朝廷设有奉命出使的官员,让他们去宣扬仁德、展示威严;而远方之人有接受命令的事宜,期望他们能尽忠、归顺。如今天子顺应天命、顺从民心,奉行上天的旨意来治理天下,四方八极的人,全都成为臣民,没有人敢专擅,也没人敢违抗。西南这一片地区,少数民族的酋长众多,唯有你麓川,承蒙诸多恩宠,既被授予官职,又赏赐服饰。况且贤明的君主亲临你的领地,恩泽多次惠及你自身。为你考虑的话,那就应当揣度自己的内心,衡量自己的才能,思考怎样做才可以对天子尽忠,怎样做才可以向贤王表达敬意,又怎样做才可以安定边境而不触怒上天,又怎样做才可以教导百姓而不违反法度呢?假如说边境不安定,一定要思考,是不是我侍奉君主不够忠心或者没有做到位,所以众人不服我呢?百姓违反法度,一定要思考,是不是我履职时有僭越之处所以百姓也犯上作乱了呢?于是我就要竭尽忠心,去除僭越的行为,如此,边境自然就安定了,百姓也会听从教导了。而且我用你亲眼所见的事例来说明:往年思瓦发不服朝廷,轻易侵犯金齿,天子虽然没有问罪,但上天借达鲁方等人之手,让思瓦发被杀掉了。刀思朗不听从你的命令,偷偷侵犯定边,你虽然没能平息战乱,但上天为我朝边疆将领助威,刀思朗等人很快就被消灭了。只有你知晓天命、通达事理,所以才能享受天赐的福禄,保有朝廷授予的爵位。近来天子担心你做事或许会有放纵之处,特地降下敕谕来告诫你;贤王担心你无知,或许会产生疑虑恐惧,特地颁布令旨来体恤你。这样的恩情,真是穷尽天地之间了。你那披肝沥胆、坦诚相见的心意,我都看到了;你尊重朝廷、敬奉殿下的行为,我也看到了。如今你执意挽留我们,本意是好的。近来你辖境内的村寨稍稍安宁,刀干孟却有了异心,我将要回朝为你把这件事向朝廷说明清楚,你却挽留我,让我不能迅速回朝,如果刀干孟向朝廷进谗言说你扣留刁难朝廷使者,那反而会误了你敬重君主的心意了。而且你赠送金银、褥垫、马匹、大象等物品,我坚决不接受,这不是见怪,实在是出于爱护你啊。为什么这么说呢?朝廷对你有恩,安抚你的邦国,未曾让使者从你这儿索取财物呀。财物这东西,饿了不能拿来充饥,生病了不能拿来救命。况且中国金玉堆积如山,大象马匹多得如同蚂蚁,并不把这些当作宝贝,唯有把圣明的君主、忠诚的臣子、英勇的将士、孝顺的子孙等这些事当作宝贝,其他的财物,就如同粪土一般罢了。姑且用你境内众人都知晓的事例来说明:昔日隋代史万岁驻守边疆,对夷人贪婪索取财物,最终导致被杀。梁毗不接受一金,却让夷人深深折服。这件事很明白。我作为圣朝的使者,必定不会被财物所迷惑,只是担心我手下那些往来办事的小人,不领会我的意思,去迷惑你的心意,所以特此叮嘱你。你要仔细审读这封信,体会我的真实心意,早日送我们回朝,那你敬重君主的心意,可就不浅了呀。”
书信送达后,思仑发心悦诚服,于是邀请钱古训等人到家中,设宴款待完毕后,和众人一起将他们送出境外。
从金齿、蒲漂渡过怒江就是百夷的领地了。沿着江往东几十里,岸上有高良弓山,地势颇为险要。山岭上有一个寨子。过了这个寨子往下四十里,有个地方叫养列,从这里到麓川就没有险要阻塞的忧患了。从麓川经过蛮牛、莽港等道路,渡过谨卯,从蒙戛等甸到麻林边界,登上金沙江的船,顺流而下二十天就能到达缅国。缅国的国王众人称呼为卜剌浪,国王的妻子称呼为米泼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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