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史补》清，余怀

茶史补
[清]余怀补

余怀（1617~？），字澹心，一字无怀，号曼翁，又号曼持老人，福建莆田人，侨居江宁（今江苏南京），卒年不详，年在八十以外。余怀才性艳逸，工于诗，尝赋《金陵怀古》诗，王士祯以为不减刘禹锡。与杜溶、白梦鼐齐名，时称“余杜白”。怀生当明季乱离之际，词多凄丽，著有《味外轩文稿》、《研山堂集》及《秋雪词》一卷、《宫闺小名后录》一卷，并传于世。晚年，隐居吴门，徜徉支硎、灵岩间，征歌选曲，有如少年。年八十余犹撰《板桥杂记》三卷。又有《砚林》一卷。

余怀原撰有《茶苑》一书，被人窃去，后见到刘源长《茶史》，遂删节《茶苑》，存《茶史》所未载者，故称《茶史补》。

《茶史补》刊本有：（1）刘谦吉康熙十四年（1675）刻本；（2）刘乃大雍正六年（1728）重刻本；（3）昭代丛书本。前两种刻本都刊附在刘源长《茶史》后。昭代丛书本增附《沙苑侯传》及《茶赞》，后有杨复吉跋。

本书以昭代丛书本为底本，参校其他两本。

序

曼叟曰：“余嗜茶成癖，向著有《茶苑》一书，为人窃稿，几为谭峭《化书》。今见淮阴刘介祉先生《茶史》，风雅详赡，迥出《茶谱》、《茶颠》之上。余不惴祷昧，爰取《茶苑》杂纸，删史中所已载者，存史中所未备者，名曰《茶史补》，亦庶几褚少孙补《史记》，李肇补《唐史》之意云尔。不孝读曼叟之言而有感已。先辈苟有著于当世，必竭其心力所至，而人多率意读之已耳。其有能告以阙失者，则细心以读其书，而又博闻强识以为助也。使曼叟与先大人少同里闻，壮同游学，其为《茶史》、《茶苑》，合为一书矣。曼叟诗赋古文词最富，而《茶史补》内有《采茶记》、《沙苑侯传》及他著录，皆大有阐发。
予先刻其燕古者，凡六十有三则。
——康熙戊午季夏望有六日，山阳刘谦吉切庵敬题。

《神农本草经》云：茶味苦，饮之使人益思少卧，轻身明目。
王褒《僮约》云：牵犬贩鹅，武阳买茶。
张华《博物志》云：饮真茶令人少眠。
唐贞元中，常衮为建州刺史，始焙茶而研之，谓研膏茶。其后稍为饼样其中，故谓之一串。陆宣公受张鉴馈茶一串，是也”。
玉垒关外宝唐山，有茶树产于悬崖，笋长三尺五寸，方有一叶两叶2]。
《荆州土地记》：武陵七县道，出茶最好。宋宣和间，始取茶之精者为锈茶。
焦坑产庾岭下，味苦硬，久方回甘。东坡《南还至章贡显圣寺》诗云：“浮石已甘霜后水，焦坑新试雨前茶[3]。”
宋僧梵英曰：茶新旧交则香复。
唐制，吏察主院中茶，必择蜀茶之佳者，贮于陶器，以防暑湿。御史躬亲缄启，谓之茶瓶厅[4]。
明升在重庆府，取涪江青嘛石为茶磨，令宫人以武隆雪锦茶碾之，焙以大足县香霏亭海棠花，香味倍常[5]。
东坡云：时雨降，多置器广庭中，所得甘滑不可名，以泼茶，美而有益[6]。玉女泉，在丹阳。有人污之则水黑，洁清则水又变白，盖灵泉也。
庐山三叠泉，从来未有以瀹茗。绍兴丁巳年，汤制干仲能主白鹿教席，始品题，以为不让谷帘，以泉水寄张宗瑞，侑之以诗，有云：“几人竞赏飞流胜，今日方知至味全。”
《抱朴子》云：水性绝冷而有温谷之汤泉，火体宜炎而有萧丘之寒焰。
吕申公贮茶有三种器具：一种用金，一种银，一种名棕栏。客至呼棕栏，家人知为上客[7]。
博陵崔氏，赠元微之文竹茶碾子一枚。
范蜀公与司马温公同游嵩山，各携茶以行。温公以纸为裹，蜀公用小木盒子盛之，温公惊曰：“景仁乃有茶具耶。”蜀公惭，因留盒与寺僧而去[8]。
《世说》云：刘尹茗柯有妙理。
苏舜钦《答韩维书》云：渚茶野酿，足以销忧。
李竹懒曰：人家好子弟为庸师教坏，好书画为俗子题坏，世间好茶为恶手焙坏，皆可惜也。
唐德宗纳户部侍郎赵赞议，税天下茶、漆、竹、木，十取一，以为常平本钱[9]。右拾遗李珏疏曰：茗饮人之所资，重税则价必增，贫弱益困。
武宗时，诸道置邸收茶税，谓之榻地钱。私贩大起，诸道盐铁使于惊，每斤增税钱五，谓之剩茶钱。
宋榷茶有六务[10]。
茶马御史之制，始于宋神宗，遣三司干当公事，入蜀经画买茶，与西夏市马，于是蜀茶尽榷，民始病焉。
李溥为江淮发运使，奏曰：“自来进御惟建州饼茶，而浙茶未尝修贡。本司以羡余钱买到数千斤，乞进入内。”自国门挽船而入，称进奉茶纲[11]。
宋许启仲官苏沙，得《北苑修贡录》，序以刊行[12]。
建州龙焙面北，谓之北苑，有一泉极清淡，谓之御泉，用其水造茶[13]。
蔡襄为福建漕，改造小龙团入贡。东坡怪之曰：“君谟士人，何亦为此。”
杜子美诗云：“茶瓜留客迟。”又云：“春风啜茗时。”又云：“柴荆具茶茗，径路通林丘[14]。”
黄山谷有《煎茶赋》，茶词最多，有云：“碾破春风，香凝午帐，银瓶雪滚翻匙浪。”[15]又云：“金渠体净，只轮碾破，玉尘光莹。汤响松风，早解了二分酒病。”[16]又云：“樽酒风流战胜，降春睡，开拓愁边。纤纤捧，熬波溅乳，金缕鹧鸪斑17]。”又云：“香引春风在手，似粤岭闽溪，初采盈掬[18]。”又有《谢公择舅分赐茶》，诗中有云：“拚洗一春汤饼睡，亦知清夜起蛟龙。”[19]又有《答黄冕仲索煎双井茶》诗[20]。双井在分宁县，茶属鲁直家，亦以充贡。
白香山有《琴茶》诗。
白香山《草堂记》云：又有飞泉，植茗就以烹焊。
裴晋公诗曰：饱食缓行初睡觉，一瓯新茗侍儿煎。脱巾斜倚绳床坐，风送水声来耳边。
王元之诗云：春残叶密花枝少，睡起茶亲酒盏疏。
唐路德延《孩儿诗》云：养茶悬灶壁，晒艾曝檐椽[21]。宋僧赞宁诗云：拂石云离帚，尝茶月入铛。
东坡《建茶》诗云：糠枇团凤友小龙，奴隶日铸臣双井[22]。
放翁《跋程正伯藏山谷帖》云：此卷不应携在长安逆旅中，亦非贵人席帽金络马传呼入省时所观。程子他日幅巾饰杖渡青衣江，相羊唤鱼潭、瑞草桥，清泉翠越之间，与山中人共小巢龙鹤菜饭；埽石置风炉，煮蒙顶紫茁，出此卷共读，乃称尔。
桓温督将有茶病，名“斛茗瘕”[23]。
吴孙皓每飨宴，坐席无能否，率以七升为阻。韦曜饮酒不过二升，初见礼异，密赐茶茗当酒[24]。
刘琨《与兄子兖州刺史演书》曰：前得安州干茶二升，姜一斤，桂一斤。吾体中烦闷，恒假真茶，汝可致之[25]。
晋元帝时，有老母每旦擎一器茗往市鬻之，市人竞买，自朝至暮，其茶不减。所得钱即散路傍孤贫人。或怪之，系之于狱。夜持茶器自狱中飞去[26]。
吴僧文了善烹茶，游荆南，高季兴延置紫云庵。日试之，奏授华亭水大师，目之曰：乳妖[27]。
赵州从谂禅师，见人即唤“吃茶去”。故世称赵州茶[28]。棋称木野狐，茶名草大虫。
赵明诚与妻李易安，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则举杯大笑，或至茶覆怀中，不得饮而起[29]。
刘贡父知长安，与妓茶娇者狎。及归朝，欧阳文忠迓之，以宿酒未醒起迟。公曰：“何故起迟？”贡父曰：“自长安来，亲识留饮病酒，故起迟。”公笑曰：“非独酒能病人，茶亦能病人也。”
王荆公为小学士时，尝访蔡君谟。君谟闻公至，甚喜，自取绝品茶，亲涤注器以待公。公称赏，乃于夹袋中取清风散一撮，投茶瓯中，并啜之。君谟失色，公徐曰：“大好茶味。”君谟大笑，叹公真率[30]。
鼎州北百里有甘泉寺，在道左，其泉清美，最宜瀹茗。寇莱公谪守雷州经此，酌泉烹茗，志壁而去。未几，丁谓窜朱崖复经此，礼佛留题以行。
苏丞相颂尝云：吾生平荐举不知几何人，惟孟安序朝奉，岁以双井茶一罂为饷。
王梅溪《卧龙游纪》云：寺有茶縻[31]，罗络松上如积雪。东荣牡丹，大丛雨前已开。饮罢纵步泉上，汲泉瀹茗，赋诗而归。
李石《续博物》云：北人以针敲冰，南人以线解茶。
柳宗元《代武中丞谢赐新茶表》有云：“照临而甲坼惟新，煦妪而芬芳可袭。调六气而成美，扶万寿以效珍。”
刘禹锡《代武中丞谢赐新茶表》有云：“捧而观妙，饮以涤烦。顾兰露而惭芳，岂蔗浆而齐味。既荣凡口，倍切丹心。”
韩翊《谢茶表代田神玉作》[32]中有云：“荣分紫笋，宠降朱宫。味足触邪，助其正直。香堪愈病，沃以勤劳。饮德相欢，抚心是荷。”又云：“吴主礼贤，方闻置茗。晋臣爱客，才有分茶。”

附录

沙苑侯传
壶执，字双清，晋陵义兴人也。其先帝尧土德之后，后微弗显，散处江湖之滨。迁至义兴者为巨族，然世无仕宦，故姓氏不传。迨至南唐李后主造澄心堂，罗置四方玩好，以供左右。惟陆羽、卢仝之器粗不称旨，郁郁不乐。骑省舍人徐铉搢笏奏曰：“义兴人壶执，中通外坚，发香知味。蒙山妙药，顾渚名芽，非执不足以称任。使臣谨昧死以闻。”后主大悦，爰具元熏束帛，安车蒲轮，加以商山之金，蜀泽之银，命铉充行人正使，入义兴山中，聘执入朝。执乃率其昆弟子姓，方圆大小，举族以行。陛见之日，整服修容，润泽光美，虽有热中之诮，实多消渴之功。后主嘉之，授太子宾客，超拜侍中。日与游处，每当曲宴咏歌之际，杯翠具备，必与执偕。执亦谨身自爱，以媚天子，由是君臣之间，欢若鱼水，恨相见之晚也。开宝五年，论功行赏，执以水衡劳绩，封为沙苑侯，食邑三百户，世世勿绝。一日，后主坐凉风亭，召执侍食，执因免冠顿首曰：“臣以泥沙陋质，缘徐铉之荐，谬膺睿赏，爵为通侯，苟幸无罪。但犬马之年已及耄耋，诚恐一旦有所玷缺，辜负上恩，臣愿乞骸骨归田里，留子姓之愿朴端正者，供上指麾，臣死且不朽。”后主曰：“吁！四时之序，成功者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嘉侯之志，依侯所请，加特进光禄大夫，予告驰驿还乡。”于是骑省铉及弟锴、中书侍郎欧阳遥契等，设供帐祖道都门外。侯归，结庐义兴山中以居。吴越之间，高人韵士、山僧野老，莫不愿交于侯。侯亦坦中空洞，不择贵贱亲疏，倾心结友，百余岁以寿终。
外史氏曰：吾观古人，如汉之飞将军李广，束发百战，卒不封侯。今壶执以一艺之工，辄徼万户之赏，岂不与羊头、羊胃同类共讥哉。然侯固帝尧之苗裔，封于陶之别派，而又功济于水火，德敷于草木，其膺侯爵不虚也。侯之师有翁氏、时氏者，实雕琢而刮磨之，以玉侯于成，并宜俎豆不衰云。今侯之子孙感铉之知，世受业于徐氏之父子，称老徐、小徐者，咸以寡过，不失国士。壶氏之名重于江南者，徐氏之功居多。呜呼，盛哉。

茶赞
涤烦荡秽，清心助德，永建汤勋。峡川之月，曾阮之雨，蒙顶之云。色胜雪白，味比露甘，香逸兰薰。附肤剔髓，含泉吐石，抱朴霏文。吁嗟猗兮，柯有妙理，善则归君。

跋

《茶史补》者，补刘介祉《茶史》所遗也。搜奇抉秘，无能不新。惜兹刻铲削不全，即序中所载传记二篇，亦阙而未备。客岁，余购得研山草堂文集残本，《沙苑侯传》俨然在焉，因取以著录。而《采茶记》则竟作广陵散矣。癸酉季秋震泽杨复吉识。

[1]此则原载宋张舜民《画墁录》。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五“方物”摘引此条时，在“其后稍为饼样”后，有一个“贯”字，即：“其后稍为饼样，贯其中，故谓之一串”。
[2]此则原载《茶谱通考》。
[3]“焦坑新试雨前茶”，清王文浩辑注《苏轼诗集》作“焦坑闲试雨前茶”。诗题作《留题显圣寺》。
[4]此则原载唐韩琬撰《御史台记》。
[5]此则原载明孔迩《云蕉馆纪谈》。
[6]此则原载苏轼《东坡志林》卷一“修养”。后两句原文为：“以泼茶煮药，皆美而有益”。
[7]此则南宋周焊撰《清波杂志》载：申公知人，故多得于下僚。家有茶罗子：一金饰，一棕栏。方接客，索银罗子，常客也；金罗子，禁近也；棕栏则公辅必矣。家人常挨排于屏间以候之。
[8]此则原载南宋朱弁《曲洧旧闻》。范蜀公，即范镇。司马温公，即司马光。
[9]此则及以下两则，均载宋欧阳修等撰《新唐书·食货志》。
[10]《宋史·食货志》：“宋榷茶之制，择要会之地，曰江陵府、日真州、曰海州、曰汉阳军、曰无为军、曰蕲州之蕲口，为榷货务六。”
[11]此则原载沈括撰《梦溪笔谈》卷二十二。
[12]此则原载宋周焊《清波杂志》卷四。“官苏沙”作“官麻沙”。
[13]此则原载南宋姚宽撰《西溪丛语》卷上。
[14]“茶瓜留客迟”句，见《杜诗镜铨》卷一《巳上人茅斋》。“春风啜茗时”句，见《杜诗镜铨》卷二《重游何氏五首》之三。“柴荆具茶茗，径路通林丘”句，见《杜诗镜铨》卷六《寄赞上人》。
[15]此摘引黄庭坚《踏莎行》词。“银瓶雪滚翻匙浪”句，唐圭璋编《全宋词》作“银瓶雪滚翻成浪”。
[16]此摘引黄庭坚《品令·茶词》。“只轮碾破”、“早解了”句，唐圭璋编《全宋词》作“只轮慢碾”、“早减了”。
[17]此摘引黄庭坚《满庭芳·茶》。“樽酒”、“熬波”句，唐圭璋编《全宋词》本作“尊俎”、“研膏”。
[18]此摘引黄庭坚《看花回·茶词》。
[19]《谢公择舅分赐茶》诗无此两句。其诗云：“外家新赐苍龙壁，北焙风烟天上来。明日蓬山破寒月，先甘和梦听春雷。”
[20]清吴之振等选《宋诗钞》本诗题作《答黄冕仲索煎双井并简扬休》。
[21]康熙扬州诗局本《全唐诗》作《小儿诗》，并无此两句，有句云：“酒滞丹砂暖，茶催小玉煎。”
[22]《建茶》诗即《和钱安道寄惠建茶》。“日铸”，清王文诰辑注《苏轼诗集》作“日注”。
[23]《搜神后记》有“斛二瘕”一则。《续茶经·七之事》有录。
[24]此则原载西晋陈寿《三国志·吴志·韦曜传》。
[25]《太平御览》卷八六七，在“桂一斤”后有“皆所须也”一句。“汝可致之”作“汝可信致之”。“恒假真茶”，据胡山源《古今茶事》第二辑“艺文”作“时仰真茶”；明曹学住《蜀中方物记》作“恒仰真茶”。
[26]此则原载《广陵耆老传》。《广陵耆老传》今已失传，作者不详。陆羽《茶经·七之事》有引录。
[27]此则原载宋陶谷《茗葬录》。原文如下：“吴僧文了善烹茶。游荆南，高保勉白于季兴，延置紫云庵，日试其艺。保勉父子呼为汤神。奏授华定水大师上人。目曰‘乳妖’。”
[28]此则原载《五灯会元》。从谂禅师偈语“吃茶去”，后成茶事典故。
[29]此则原载李清照《金石录后序》。
[30]此则原载宋彭乘《墨客挥犀》。
[31]“茶縻”，有误，应为“荼糜”。
[32]《谢茶表代田神玉作》，《古今茶事》第二辑“艺文”题作《为田神玉谢茶表》。后“味足触邪”句作“味足蠲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