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茶兴衰与安化黑茶的崛起

在历史的长河中,茶叶贸易犹如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其中川茶与安化黑茶的故事尤为引人注目。川茶,曾经在西北茶叶市场上独领风骚,却最终被安化黑茶取而代之,这一兴衰交替的历程,不仅反映了两种茶叶自身的发展轨迹,更折射出当时的政治、经济、社会等多方面的历史变迁。

1,川茶:昔日辉煌与落寞

四川茶叶的辉煌可以追溯到唐代,那时起便开启了大量外销的篇章,成为对外贸易的重要角色,在西北茶叶市场稳稳地占据着主导性地位,这一优势一直延续至明代。其在茶叶市场上的成功并非偶然,而是有着多方面的坚实支撑。

从茶叶品质上看,《明史食货志》记载:“番人嗜乳酪,不得茶则困以病。”边疆少数民族以高脂肉食为主,川茶多以粗老茶叶制造,其独特的成分能够有效帮助促进消化,并为人体补充维生素,与少数民族的饮食习惯完美契合,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饮品。

地理位置上的优越性更是为川茶的贸易提供了极大便利。四川与陕、甘、青、藏等地紧密毗邻,彼此之间有着深厚的经济文化联系,交通网络相对发达,这使得茶叶的运输与销售能够较为顺畅地进行。基于这些优势,明初政府高度重视川茶在茶马互市中的作用,设立茶马司,对川陕茶马互市进行垄断性经营。明洪武三十年(1397 年),在四川成都、保宁、重庆、播州等地设置四大茶仓,播州即如今的遵义军民府(明代属四川),这些茶仓集中了大量川茶,既用于与西番进行易马交易,又可用于以茶换粮,政府通过严格管控川茶的储运环节,确保了自身在茶马贸易中的主导权,“以待客商纳米中卖,及与西蕃易马,各设官掌管”(《明会典·茶课》)。

在实际的茶马互市运作中,碉门、雅州茶马司易马的茶叶全部为川茶,甚至不惜从遥远的蘷州、叙州等地运来。松潘地区虽未设立茶马司,但地方当局也时常以茶叶等物资与藏族进行易马交易,且茶叶同样来自成都府属地区。“蜀茶总入诸蕃市,胡马常从万里来。”这句诗生动形象地描绘出川茶在茶马互市中的重要地位。不仅如此,明王朝对于朝贡京师的藏族僧俗上层,赏赐之物也以茶叶、绢、缎、綵币等为主,其中茶叶更是占据大宗,而赏赐的茶叶主要便是川茶,这进一步彰显了川茶在当时的尊贵地位与广泛影响力。

然而,到了明代末年,川茶的命运却急转直下。彼时,政府腐败现象丛生,国力逐渐式微,茶法与马政也随之陷入日益衰败的困境。政府在茶叶经营管理上的一系列不合理举措,严重打击了茶农的生产积极性。政府以平价征购茶农的茶叶,却又施加沉重的课税,并且明令禁止茶农经商。茶农在这样的政策压迫下,一旦将茶叶卖给无引商人或者自行贩卖,便会被以“私茶”论罪。当政府不予收购或者商人引票稀少时,茶农辛苦生产的茶叶便失去了出路,直接威胁到他们的基本生活。在这种艰难处境下,种茶专业户无奈之下逐渐兼种粮食等作物,甚至有些茶农干脆将种茶视为副业,不再精心经营。

在茶园管理方面,由于茶农经营无力,缺乏科学有效的管理手段,茶树的生长状况日益恶化。许多茶树被当作野生树木对待,有的遭受过度采摘,有的则只能听其自生自灭,茶园的产量自然而然地日益减少,茶叶的品质也随之不断降低。

茶叶制造环节同样问题重重。宋代曾有“煎茶旧法学西蜀”的诗句,表明当时川茶的制造技术尚有一定影响力。但自明代以来,川茶的种制技术虽然大体定型,却在后续的数百年间几乎没有改进。其工序繁多复杂,而在实际操作过程中,由于操作技术水平的差异,导致产品质量参差不齐。更为严重的是,茶叶在茶农初制完成后,茶商在精制过程中常常掺杂使假,以次充好,使得市场上的川茶鱼目混珠,信誉受损。

在这重重打击与束缚之下,川茶业在产、制、运、销各个环节都陷入了停滞不前的状态,整个行业呈现出一片疲滞之态,景象萧条。而明政府一贯奉行的“以茶驭蕃”限制民族地区茶叶供应政策,更是如同雪上加霜,阻塞了川茶原本广阔的销路,对川茶的生产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再加上明末长期的战乱肆虐,川茶的产量锐减,许多茶园荒芜,茶户灭绝,达到了“园荒户绝”“商农俱废”的凄惨境地。川茶的衰落,无疑成为其丧失在西北茶叶市场主宰地位的前奏,曾经的辉煌渐渐沦为历史的尘埃。

2,安化黑茶:异军突起的后起之秀

当川茶在明代末年逐渐走向衰落之际,安化黑茶却如一颗新星在茶叶贸易的天空中悄然升起,以其独特的魅力和优势,逐渐在西北茶叶市场崭露头角,并最终取代川茶,成为新的主宰。

安化黑茶的起源虽早,但最早的文字记载出现在明嘉靖三年(公元 1524 年)御史陈讲的奏疏中:“商茶低伪,悉征黑茶(安化黑茶),地产有限,乃第为上中二品,印烙篦上,书商名而考之。每十斤蒸晒一蓖,送至茶司,官商对分,官茶易马,茶商给卖。”从这一记载可以推断,在嘉靖三年以前,安化黑茶就已经开始了其制造历程。隆庆五年(1571 年)又规定:“各商收买好茶,无分黑黄正附,一律运洮州茶司,贮库中马。”这进一步表明了安化黑茶在当时茶叶贸易体系中的地位逐渐上升。

相较于川茶,安化黑茶在地理位置上并无优势,它距离西北千里之遥,且没有深厚的地缘与人脉资源积累。然而,它却拥有四个极为显著的优势,即质量好、产量大、价格低以及更受游牧民族欢迎(其口味较川茶更契合游牧民族的饮食偏好)。这些优势的存在,对当时在西北市场占据主导的川茶构成了巨大的冲击。

明朝政府出于维护川茶主导地位的考虑,对安化黑茶采取了打压政策。万历二十三年(1595 年),明政府明令禁止茶商购卖湖茶(安化黑茶)运陕出售。《明神宗实录》记载:“乃奸商利湖南之贱,逾境私贩。番族享私茶之利,无意纳马,而茶法、马政两弊矣。今宜行巡茶御史招商报引,先为晓谕,愿报汉(中)、兴(安)、保(宁)、夔(州)者准中,越境下湖南者,通行禁止。”在政府的禁令之下,安化黑茶的贸易被迫转入地下,但这并未能阻挡其在市场上的传播。商人冒着风险,率越境私贩,先将安化黑茶贩运到川陕地区,甚至借助川茶的名义,利用历代茶马交易开辟出的广阔市场,在西北不断拓展销售范围与数量,通过走私交易获取丰厚的利润差价。随着安化黑茶销量的日益增长,其逐渐引起了明朝政府的高度关注,围绕安化黑茶销陕的问题,明朝政府内部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明史·食货志》:记载“神宗万历十三年,中茶易马,惟汉中保宁,而湖南产茶值贱,商人率我境私贩。” 御史徐侨挺身而出,提出湖茶宜于销陕,并主张应将其纳入商引范围。他详细阐述道:“汉、川茶少而值高,湖南茶多而值平。又,汉中、保宁不尽产茶,而西(乡)、紫(阳)、通(江)、巴(中)仅足小引食用。湖茶之行,原与汉中无碍。汉茶味甘,煎熬易薄;湖茶味苦,酥酪相宜。湖茶之行,于番情亦便。”

徐侨的据理力争之下,政府最终采取了兼行川、汉、湖茶的折衷方案,不过在政策上仍优先考虑汉、川茶。《明神宗实录》记载:“各商中引,先给汉、川,完日方给湖南。如汉引不足,听于湖引内处补。”尽管如此,这一政策调整还是为安化黑茶提供了一定的生存与发展空间。安化黑茶紧紧抓住这一机遇,凭借其自身卓越的质价优势,在西北市场上不断发展壮大,逐渐蚕食川茶的市场份额,川茶在西北市场的主要地位也在这一过程中逐渐被安化黑茶所取代。

 

3,“西邦”茶商:安化黑茶崛起的幕后推手

在安化黑茶取代川茶成为西北茶叶市场主宰的历程中,“西邦”茶商扮演了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西邦”,主要是指山西、陕西、甘肃等省的茶商。其起源于陕西,在发展过程中于山西得以壮大。明朝时期的陕西行省,涵盖了现今的陕西省、甘肃省大部分地区、宁夏大部分地区以及内蒙古的一部分。当时,政府为了强化西北边防,大力推行茶法和盐法,在此背景下,山陕商人的贸易活动蓬勃兴起,他们主要经营布匹、茶、马、粮食、食盐等重要物资。这些商人以山陕地区作为大本营,凭借舟楫、骆驼、马匹、人力等运输工具,不辞辛劳地往来于边塞与中原之间,经过长期的经营与积累,逐步构建起了庞大而复杂的商业贸易体系。他们资本雄厚,拥有丰富的商业经验,并且以吃苦耐劳的精神著称。

正是这些“西邦”茶商,在明代不顾路途遥远,不畏艰难险阻,源源不断地将安化黑茶从其产地运出,运往西北市场。随着黑茶市场需求量的不断增长以及贸易规模的持续扩大,到明朝末年,晋、陕、甘等地的茶商纷纷涌入安化采购茶叶。他们在资江沿岸的各个小镇租赁行栈、设立茶厂,最繁盛之时,茶行、茶号多达 300 余家,一时间,安化呈现出“茶市斯为最,人烟两岸稠”的热闹繁华景象。

“西邦”茶商将安化茶叶运抵陕西泾阳后,在当地进行精细加工。安化优质的茶叶原料与泾阳独特的制作工艺在这里完美融合,经过一系列复杂而精湛的工序,生产出了工艺独特、质优价廉、滋味醇厚的茯砖茶。这种茯砖茶一经问世,便迅速在西北茶叶市场上赢得了广泛的欢迎与认可,成为安化黑茶取代川茶的关键茶类。可以说,正是“西邦”茶商的卓越运作,将好的产品与优秀的营销团队相结合,才最终成就了安化黑茶在西北茶叶市场的辉煌地位,书写了茶叶贸易史上这一浓墨重彩的篇章。

综上所述,从 16 世纪末到 17 世纪初,四川茶叶在多种不利因素的交织影响下逐渐走向衰落,而安化黑茶则凭借自身的优势、政策环境的变化以及“西邦”茶商的有力推动,成功在西北茶叶市场崛起并取而代之,成为这一时期茶叶贸易领域中最为引人瞩目的历史变革之一,这一变革也深刻地反映了当时复杂的历史背景与经济格局的演变。

 

这是明朝的历史,到了清朝以后,川茶主销新疆,安华黑茶主销西藏。川茶的南路边茶被安华黑茶取代,所以清朝时,川茶是西路边茶、安华黑茶是南路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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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3ct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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