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水记》宋,欧阳修

大明水记
宋欧阳修撰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北宋吉州永丰(今江西永丰)人。号醉翁、六一居士,益文忠。举天圣八年(1030)进士甲科。庆唇(1041-1048)初,召知谏院,改右正言知制诰。时杜衍丶韩琦、范仲淹、富弼等主持的“新政”失败,被指为“朋党”,贬知滁州,又徙知扬州、颖州,完成《新五代史》。至和元年(1054)还为翰林学士,奉敕重修《唐书》。嘉祐五年(1060),拜枢密副使。六年·转户部侍郎、参知政事。神宗初,出知毫州,转青州、蔡州。以太子少师致仕,归隐于颖州。晚年自编《居士集》五十卷,南宋周必大等又编校有《欧阳文忠集》一五三卷饼附録五卷。《宋史》卷三一九有傅。

《大明水记》作于庆眉八年(1048)欧阳修在扬州时,以其内容多涉张又新《煎茶水记》,据《直斋书録解题》,可知南宋时已被附在《煎茶水记》之卷末,此次汇编,将其作为一篇独立文字处理(参见《煎茶水记》题记)。

《浮槎山水记》写于嘉祐三年(1058),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看,原也在《煎茶水记》附《大明水记》之后,此次汇编是以仍附其后。

这两篇文字·既见于各种版本的《煎茶水记》之后,又见于今本《欧阳修全集》卷六十四、卷四十。本书即以中华书局2001年出版《欧阳修全集》为底本,校以宋咸淳刊百川学海壬集本、喻政茶书本等。

大明水记

世传陆羽《茶经》,其论水云:“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云:“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瀑涌湍漱勿食,食久,令人有颈疾。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其説止于此,而未尝品第天下之水味也。

至张又新为《煎茶水记》,始云刘伯舞谓水之宜茶者有七等,又载羽为李季卿论水,次第有二十种。今考二説,与羽《茶经》皆不合。

羽谓山水上,乳泉、石池又上,江水次,而井水下。伯匆以扬子江为第一,惠山石泉为第二,虎丘石井第三,丹阳寺井第四,扬州大明寺井第五,而松江第六,淮水第七,与羽説皆相反。季卿所説二十水:庐山康王谷水第一,无锡惠山石泉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扇子峡虾蟆口水第四,虎丘寺井水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扬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瀑布第八,桐柏淮源第九,庐州龙池山顶水第十,丹阳寺井第十一,扬州大明寺井第十二,汉江中零水第十三,玉虚洞香溪水第十四,武关西洛水第十五,松江水第十六,天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圆泉第十八,严陵滩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如虾蟆口水、西山瀑布、天台千丈瀑布,皆羽戒人勿食,食而生疾。其余江水居山水上,井水居江水上,皆与羽经相反,疑羽不当二説以自异。使诚羽説,何足信也?得非又新妄附益之耶?其述羽辨南零岸水,特怪其妄也。水味有美悪而已,欲举天下之水,一二而次第之者,妄説也。故其为説,前后不同如此。

然此井,为水之美者也。羽之论水,悪淳浸而喜泉源,故井取汲多者。江虽长流,然衆水杂聚,故次山水。惟此説近物理云。

附:浮槎山水记

浮槎山,在慎县?南三十五里,或曰浮闇山,或曰浮巢山,其事出于浮图、老子之徒荒怪诞幻之説。其上有泉,自前世论水者皆弗道。

余尝读《茶经》,爱陆羽善言水。后得张又新《水记》,载刘伯匆、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为得之于羽,然以《茶经》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险谲之士,其言难信,颇疑非羽之説。及得浮槎山水,然后益知羽为知水者。

浮槎与龙池山皆在庐州界中,较其水味,不及浮槎远甚。而又新所记,以龙池为第十,浮槎之水,弃而不録,以此知其所失多矣。羽则不然,其论曰:“山水上,江次之,井为下”,“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言虽简,而于论水尽矣。

浮槎之水,发自李侯。嘉祐二年,李侯以镇东军留后出守庐州。因遊金陵,登蒋山,饮其水。既又登浮槎,至其山,上有石池,涓涓可爱,盖羽所谓乳泉漫流者也。饮之而甘,乃考图记,问于故老,得其事迹。因以其水遗余于京师。余报之曰:李侯可谓贤矣!

夫穷天下之物,无不得其欲者,富贵者之乐也。至于荫长松,藉丰草,听山溜之潺谖,饮石泉之滴沥,此山林者之乐也。而山林之士视天下之乐,不一动其心。或有欲于心,顾力不可得而止者,乃能退而获乐于斯。彼富贵者之能致物矣,而其不可兼者,惟山林之乐尔。惟富贵者而不得兼,然后贫贱之士有以自足而高世,其不能两得,亦其理与势之然欺?今李侯生长富贵,厌于耳目,又知山林之为乐。至于攀缘上下,幽隐穷绝,人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于物者可谓多矣。

李侯折节好学,善交贤士,敏于为政,所至有能名。凡物不能自见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其物未必可贵而因人以重者亦有矣。故予为読其事,俾世知斯泉发自李侯始也。
〔三年二月二十有四日庐陵欧阳修记〕

 


 

### 《大明水记》译文

世间流传陆羽所著的《茶经》,其中论述水的时候说:“山水是上等的,江水是次等的,井水是下等的。”又讲:“山水中,从乳泉、石池中缓缓漫流而出的水是上等的,像瀑布飞涌、水流湍急激荡的水不要饮用,饮用久了,会使人患上颈部疾病。江水要取用离人居住处远的,井水要取用人们经常汲取的。”他的说法就到此为止了,并没有去品评天下水味的具体等级。

到张又新撰写《煎茶水记》时,才开始说刘伯刍认为适宜泡茶的水有七个等级,又记载陆羽为李季卿论述水的等级有二十种之多。如今考证这两种说法,都和陆羽《茶经》里的内容不相符合。

陆羽认为山水是上等的,其中乳泉、石池的水又在普通山水之上,江水是次等的,井水是下等的。刘伯刍却把扬子江的水列为第一,惠山石泉列为第二,虎丘石井列为第三,丹阳寺井列为第四,扬州大明寺井列为第五,松江的水列为第六,淮水列为第七,这和陆羽的说法完全相反。李季卿所说的二十种水依次是:庐山康王谷水为第一,无锡惠山石泉为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为第三,扇子峡蛤蟆口水为第四,虎丘寺井水为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为第六,扬子江南零水为第七,洪州西山瀑布水为第八,桐柏淮源水为第九,庐州龙池山顶水为第十,丹阳寺井为第十一,扬州大明寺井为第十二,汉江中零水为第十三,玉虚洞香溪水为第十四,武关西洛水为第十五,松江水为第十六,天台千丈瀑布水为第十七,郴州圆泉为第十八,严陵滩水为第十九,雪水为第二十。像蛤蟆口水、西山瀑布、天台千丈瀑布这些水,都是陆羽告诫人们不要饮用的,饮用了就会生病。其余的(说法里)把江水排在山水之上,井水排在江水之上,都和陆羽《茶经》里的观点相反,让人怀疑陆羽不应该有两种相互矛盾的说法呀。就算真的是陆羽说的,又哪里值得相信呢?难道不是张又新胡乱附会添加的内容吗?他记述陆羽辨别南零岸水的内容,特别怪异荒诞。水的味道不过只有好坏之分罢了,想要把天下的水一种一种地去排列等级,这是荒谬的说法啊。所以他的说法才会前后如此不一致。

然而这(扬州大明寺等)井中的水,是水质好的水。陆羽论述水的时候,厌恶水停滞不流动,而喜欢有源的泉水,所以对于井水选取人们经常汲取的。江水虽然是长流不息的,然而众多的水流混杂汇聚在一起,所以排在山水之后。只有这种说法比较符合事物的常理。

 

### 《浮槎山水记》译文

浮槎山,在慎县南边三十五里的地方,有人称它为浮闇山,也有人叫它浮巢山,这些名称都出自和尚、道士那些荒诞怪异、虚幻离奇的说法。山上有泉水,以往谈论水的人都没有提到过它。

我曾经读过《茶经》,喜爱陆羽善于谈论水的内容。后来得到张又新的《水记》,书中记载了刘伯刍、李季卿所排列的水的等级,(张又新)认为这些内容是从陆羽那里得来的,然而用《茶经》来考证,全都不相符合。张又新是个狂妄、阴险、诡诈的人,他的话很难让人相信,我很怀疑那不是陆羽的说法。等到我得到浮槎山的水之后,就更加明白陆羽是真正懂水的人了。

浮槎山和龙池山都在庐州境内,比较它们的水味,龙池山的水比起浮槎山的水差得很远。而张又新所记载的,把龙池山的水列为第十,却将浮槎山的水舍弃而不记录,由此可知他的记载遗漏、失误之处很多啊。陆羽就不是这样,他论述说:“山水是上等的,江水是次等的,井水是下等的。山水中,乳泉、石池漫流的水是上等的。”他的话虽然简短,但是对于论述水的优劣已经说得很全面了。

浮槎山的水,是由李侯发现的。嘉祐二年,李侯以镇东军留后的身份出任庐州太守。因为游览金陵,登上蒋山,饮用了那里的水。之后又登上浮槎山,到了山上,看到有石池,泉水涓涓细流,十分可爱,大概就是陆羽所说的乳泉漫流的那种水。喝起来味道甘甜,于是考证地图和文献记载,向当地的老人询问,了解了这里的情况。于是把这里的水送到京城给我。我回复他说:李侯可以称得上是贤能之人啊!

穷尽天下的物品,没有什么得不到、满足不了欲望的,这是富贵之人的乐趣所在。至于在高大的松树荫下乘凉,依靠着茂盛的青草,聆听山间溪水潺潺流淌的声音,饮用从石缝中滴下的泉水,这是山林隐士的乐趣。而山林隐士面对天下的各种乐趣,丝毫不会动心。有时候心里有欲望,考虑到凭借自身力量无法得到就作罢了,这样才能退隐山林从而在这里获得快乐。那些富贵之人能够获取各种物品,然而他们所不能同时拥有的,只有山林的乐趣罢了。只有富贵之人不能同时拥有(山林之乐),然后贫贱之士才有理由自我满足并且超脱世俗,他们不能两者兼得,这也是事理和形势所造成的吧?如今李侯生长在富贵之家,已经满足了耳目的享受,又知晓山林的乐趣。甚至对于那些需要攀缘上下、幽深隐蔽、人迹罕至的地方,别人到不了的,他都能够到达,他从外物中所能获取的乐趣可以说很多了。

李侯能够放下身份,勤奋好学,善于结交贤能之士,处理政务很敏捷,所到之处都有能干的名声。大凡物品不能自己显露出来而需要依靠别人来使其彰显的情况是有的,物品本身未必珍贵却因为某人而变得重要的情况也是有的。所以我写下这件事,让世人知道这浮槎山的泉水是从李侯开始被人们知晓的。

(嘉祐)三年二月二十四日,庐陵欧阳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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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3ct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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