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茶水记》唐,张又新
《煎茶水记》
[唐] 张又新 撰
张又新,字孔昭,唐工部侍郎张荐之子,深州陆泽(河北深县)人。元和九年(814)进士第一,官左右补阙等职,先后党附李逢吉、李训,终于左司郎中。
关于书名,叶清臣《述煮茶泉品》篇末称“泉品二十,见张又新《水经》”。又《太平广记》卷三九九引此书亦称《水经》,再有北宋刘鼻《龙云集》卷二八《策问》中“茶”条有云:“温庭筠、张又新、裴汶之徒,或纂《茶录》,或著《水经》,或述顾渚”,则可知张又新《煎茶水记》原来曾经名为《水经》,后来为人改称今名,大概是为了和郦道元所注的《水经》区别。
本书写作时间,书中有“又新刺九江”语,则当在他任九江刺史之后所作(《新唐书》、《旧唐书》中的张又新传皆作“汀州”,四库馆臣认为根据《煎茶水记》中自称“刺九江”之语,可以断定为江州,汀州只是形似之误),而其任此职又因坐田任事,田任事件发生在宝历三年(827),故此书最早也当此后。
关于《煎茶水记》的内容,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称:“其所尝水凡二十种,因第其味之优劣。”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记此书:“本刑部侍郎刘伯刍称水之与茶宜者凡七等。又新复言得李季卿所笔录陆鸿渐《水品》,凡二十。欧公《大明水记》尝辨之,今亦载卷末。”则可知《煎茶水记》主要记述了刘伯刍品第天下七等水、陆羽品第二十等水。此外于南宋末年时有人将欧阳修的《大明水记》附于其后,后来有些百川学海丛书刻本又附入欧阳修的另外一篇文章《浮槎山水》及北宋叶清臣的《述煮茶泉品》。到清代四库馆臣编修四库全书时,则沿袭将三篇文章附录于后。莫友芝《部亭知见传本书目》说《说郛》本《煎茶水记》全文不全,其实不是不全,只是把所附叶氏一篇分出当作另一种书而已。因本书宋代部分已将叶氏《述煮茶泉品》单独作为一书录入,故本书只附入欧阳修的两篇文章。本书对附入的文字不作校注,只稍作考订说明。
《煎茶水记》在《新唐书》艺文志小说类、《崇文总目》小说类、《郡斋读书志》农家类、《直斋书录解题》杂艺类、《通志》艺文略食货类、《宋史》艺文志农家类都有记载,四库全书著录。刊本有:(1)宋刊百川学海本;(2)明景宋百川学海本;(3)明华氏刊本;(4)宛委山堂说郛本;(5)茶书全集本;(6)文房奇书本(作《茶经水辨》一卷);(7)清唐人说荟本;(8)续百川学海本;(9)五朝小说本;(10)涵芬楼说郭本;(11)古今图书集成本;(12)四库全书本等多种刊本。此外还有附载在别书中的,不备录。
本书以四库全书本作底本,参校宋百川学海本、唐人说荟本、宛委山堂说郛本、涵芬楼说郛本、古今图书集成本等版本。
正文:
故刑部侍郎刘公讳伯刍[1],于又新丈人行也。为学精博,颇有风鉴,称较水之与茶宜者,凡七等:
扬[2]子江南零水第一;
无锡惠山寺石泉水[3]第二;
苏州虎丘寺石泉水第三;
丹阳县观音寺水第四;
扬[4]州大明寺水第五;
吴松江水第六;
淮水最下,第七。
斯七水,余尝俱瓶于舟中,亲挹而比之,诚如其说也。客有熟于两浙者,言搜访未尽,余尝志之。及刺永嘉,过桐庐江,至严子濑[5],溪色至清,水味甚冷,家人辈用陈黑坏茶泼之[6],皆至芳香。又以煎佳茶,不可名其鲜馥也,又愈于扬子南零殊远。及至永嘉,取仙岩瀑布用之,亦不下南零,以是知客之说诚哉7信矣。夫显理鉴物,今之人信不迨于古人,盖亦有古人所未知,而今人能知之者。
元和九年春,予初成名[8],与同年生期于[9]荐福寺。余与李德垂先至,憩西厢玄鉴室,会适有楚僧至,置囊有数编书。余偶抽一通览焉,文细密,皆杂记。卷末又[10]一题云《煮茶记》,云代宗朝李季卿刺湖州,至维扬,逢陆处士鸿渐。李素熟陆名,有倾盖之欢[11],因之赴郡。至[12]扬子驿,将食,李曰:“陆君善于茶,盖天下闻名矣。况扬子南零水又殊绝。今日[13]二妙千载一遇,何旷之乎!”命军士谨信者,挈瓶操舟,深诣南零,陆利器以俟之。俄水至,陆以勺扬其水曰:“江则江矣.非南零者,似临岸之水。”使曰:“某棹舟深入,见者累百,敢虚绐乎?”陆不言,既而倾诸盆,至半,陆遽止之,又以勺扬之曰:“自此南零者矣。”使蹶然大骇,驰下[14]曰:“某自南零赍至岸,舟荡覆半,惧其鲜[15],挹岸水增之。处士之鉴,神鉴也,其敢隐焉!”李与宾从数十人皆大骇愕。李因问陆:“既如是,所经历[16]处之水,优劣精可判矣。”陆曰:“楚水第一,晋水最下。”李因命笔,口授而次第之:
庐山康王谷水帘水第一;
无锡县惠山寺石泉水第二;
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
峡州扇子山下有石突[17]然,泄水独清冷,状如龟形,俗云虾蟆口水,第四;
苏州虎丘寺石泉水第五;
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
扬子江南零水第七;
洪州西山西东瀑布水[18]第八;
唐州柏岩[19]县淮水源第九;
淮水亦佳。庐州龙池山岭水[20]第十;
丹阳县观音寺水第十一
;扬州大明寺水第十二;
汉江金州上游中零水第十三;水苦[21]。
归州玉虚洞下香溪水第十四;
商州武关西洛水第十五;未尝泥。
吴松江水第十六;
天台山西南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
郴州圆泉水第十八;
桐庐严陵滩水第十九;
雪水第二十。用雪不可太冷。
此二十水,余尝试之,非系茶之精粗,过此不之知也。夫茶烹于所产处,无不佳也,盖水土之宜。离其处,水功其半,然善烹洁器,全其功也。李置诸笥焉[22],遇有言茶者,即示之。又新刺九江,有客李滂、门生刘鲁封,言尝见说茶[23],余醒然思往岁僧室获是书,因尽箧,书在焉。古人云:“泻水置瓶中,焉能辨淄渑。”此言必不[24]可判也,万古以为信然,盖不疑矣。岂知天下之理,未可言至。古人研[25]精,固有未尽,强学君子,孜孜不懈,岂止思齐而已哉。此言亦有裨于劝勉,故记之。
附录:
[宋]欧阳修《大明水记》[26]
世传陆羽《茶经》,其论水云:“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云:“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瀑涌湍漱勿食,食久令人有颈疾。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其说止于此,而未尝品第天下之水味也。至张又新为《煎茶水记》,始云刘伯刍谓水之宜茶者有七等;又载羽为李季卿论水,次第有二十种。今考二说,与羽《茶经》皆不合。羽谓山水上,而乳泉石池又上,江水次,而井水下。伯刍以扬子江为第一,惠山石泉为第二,虎丘石井为第三,丹阳寺井为第四,扬州大明寺井为第五,而松江第六,淮水第七,与羽说相反。季卿所说二十水:庐山康王谷水第一,无锡惠山石泉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扇子峡虾蟆口水第四,虎丘寺井水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扬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瀑布泉第八,桐柏淮源第九,庐山顶水第十,丹阳寺井水第十一,扬州大明寺井水第十二,汉江南零水第十三,玉虚洞香溪水第十四,武关西洛水第十五,松江水第十六,天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圆泉水第十八,严陵滩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如虾蟆口水、西山瀑布、天台千丈瀑布,皆羽戒人勿食,食而生疾。其余江水居山水上,井水居江水上,皆与《茶经》相反,疑羽不当二说以自异。使诚羽说,何足信也,得非又新妄附益之耶?其述羽辩南零岸水,特怪其妄也。水味有美恶而已,欲举天下之水,一二而次第之者,妄说也。故其为说,前后不同如此。然此井于扬,水之美者也。羽之论水,恶淳浸而喜泉源,故井取汲多者。江虽长流,然众水杂聚,故次山水。惟此说近物理云。
[宋]欧阳修《浮槎山水记》
浮槎山,在慎县南三十五里。或曰浮、巢二山,其事出于浮图老子之徒荒怪诞妄之说。其上有泉,自前世论水者皆弗道。余尝读《茶经》,爱陆羽善言水。后得张又新《水记》,载刘伯刍、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为得之于羽。然以《茶经》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险谲之士,其言难信,颇疑非羽之说。及得浮槎山水,然后益知羽为知水者。浮槎与龙池山皆在庐州界中,较其味,不及浮槎远甚。而又新所记,以龙池为第十,浮槎之水,弃而不录,以此知其所失多矣。羽则不然,其说曰:“山水上,江次之,井为下,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言虽简,而于论水尽矣。
浮槎之水,发自李侯。嘉祐二十年,李侯镇东留,后出守庐州。因游金陵,登蒋山,饮其水。又登浮槎,至其山上有石池,涓涓可爱,盖羽所谓乳泉漫流者也。饮之而甘,乃考图记,问故老,得其事迹。因以其水遗余于京师。余报之曰:李侯可谓贤矣,尽穷天下之物,无不得其欲者,富贵之乐也。至于荫长松,藉丰草,听山溜之潺溪,饮石泉之滴沥,此山林者之乐也。而山林之士,视天下之乐,不一动其心。或有欲于心愿,力不可得而止者,乃能退而获乐于斯。彼富贵者之能致物矣,而其不可兼者,惟山林之乐尔。惟李侯生长富贵,厌于耳目,又知山林为乐。至于攀缘上下,幽隐穷绝,人所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于物者可谓多矣。李侯折节好学,善交贤士,敏于为政,所至有能名。凡物不能自见,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其物未必可贵,而因人以重者有矣。故予为志其事,俾世知奇泉发自李侯始也。
[1]刑部侍郎:六部之一刑部的副长官。刘伯刍:进士及第,历任节度判官、右补阙、主客员外郎、给事中等职,唐元和十八年(815)任刑部侍郎。
[2]“扬”,唐人说荟本作“杨”。
[3]“石泉水”,涵芬楼说本为“泉水”,四库全书本及宛委山堂说郭本等版本皆为“石水”,陆龟蒙《甫里先生传》引为“石泉水”,考之后文,无锡惠山之水,诸本皆作“石泉水”,一文不当二出,则“石水”“泉水”皆当为“石泉水”的脱误,今据以补之。下条苏州虎丘寺“石泉水”注同此。石泉水在惠山寺南庑,源出若冰洞。
[4]“扬州”之“扬”,宛委山堂说郭本此处以及下文中多处误为“杨”,皆改之,不复赘述。
[5]“严子濑”,涵芬楼说郭本为“严子滩”。在钱塘江桐庐段严子陵钓台下。因东汉的严光(严子陵)曾在那里隐居垂钓,因此得名,又称严陵滩。
[6]“家人辈用陈黑坏茶泼之”,“辈”宛委山堂说郭本、唐人说荟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皆”,“用”涵芬楼说郭本为“以”。
[7]宛委山堂说郭本、唐人说荟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无“诚哉”二字。
[8]《新唐书》与《旧唐书》的张又新传但称其元和中及进士高第,四库提要认为从本书所述可知其为第一,且元人所编氏族大全亦称其状元及第。
[9]“期于”之“于”,只四库全书本与百川学海本有。
[10]“又”,涵芬楼说郭本为“有”。
[11]倾盖之欢:指初交相得,一见如故。
[12]“至”,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泊”。
[13]“今日”,宛委山堂说郭本、涵芬楼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皆为“今者”。
[14]“驰下”,宛委山堂说郭本、涵芬楼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伏罪”。
[15]“惧其鲜”,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至惧其勘”。“勘”字当为眇字形似之误。渺,少,鲜的异体字。
[16]“经历”,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历经”。
[17]“突”,百川学海本为“突”。
[18]“水”,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作“泉”。
[19]唐无柏岩县,且水源在桐柏县,则“柏岩”当为“桐柏”之误。
[20]“岭水”,四库全书本、百川学海本为“顾水”。
[21]只百川学海本与四库全书本于此处有注云“水苦”。
[22]此句宛委山堂说郭本、唐人说荟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李实诸司马”,误。
[23]“茶”,百川学海本与四库全书本无。
[24]“必不”,宛委山堂说郭本、唐人说荟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不必”,当误。
[25]“研”,宛委山堂说郭本、唐人说荟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妍”,当误。
[26]《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说明附入了欧阳修的两篇文章《大明水记》和《浮槎山水记》,但抄录者却将二者混抄为一书,且间有脱漏,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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