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荈录》宋，陶谷

《茗荈录》或《荈茗录》

荈（chuǎn）晩采的老茶。亦泛指茶。

[宋] 陶谷撰

陶谷（903～971）字秀实，邠州新平（今陕西邠县）人。本姓唐，避后晋高祖石敬唐讳改姓陶。历仕后晋、后汉、后周，入宋后累官兵部、吏部侍郎。建隆二年（961），转礼部尚书、翰林承旨。乾德二年（964）判吏部铨兼知贡举，累加刑部、户部尚书。《宋史》卷二六九说他“强记嗜学，博通经史，诸子佛老，咸所总览；多蓄法书名画，善隶书。为人隽辨宏博，然奔竞务进”。

《茗荈录》此篇原是陶谷所写《清异录》一书中的“茗荈”部分。《清异录》六卷，内分三十七类。明代喻政采取其中“茗荈”一类除第一条（即唐人苏虞《十六汤品》，本书唐代部分单列为一种茶书。）外，其余各条，作为一种茶书，题曰《茗荈录》，印入他的《茶书全集》。此后有关茶书书目即以《茗荈录》为其名。

《四库全书总目》称：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以为《清异录》不类宋初人语，明胡应麟《笔丛》曾经辨之，又此书在宋代已为人引为词藻之用，如楼钥《攻魏集》有《白醉轩》诗，自序云引用此书，故此书当是陶谷于五代宋际所撰。

关于《茗荈录》的具体成书时间。《茗荈录》第一条《龙坡山子茶》说：“开宝中，窦仪以新茶饮予”，所记年号开宝是此书中最后的时间记录，但此条文中肯定有误。因若言以窦仪，当是乾德中，因为窦仪卒于乾德四年冬（966），而开宝元年即已经是968年，则“开宝中”误；而若言以开宝，则窦仪误。开宝共九年，而陶谷卒于开宝三年，一般元年不能称“中”，至少应当开宝二年，更可能是三年。而且《清异录》原是一种笔记，逐年积累，很能写至临死的最后一年。因此推定《茗荈录》写定于乾德元年至开宝三年中，即963~970年之间。

《茗荈录》有宛委山堂说郭本、涵芬楼说郭本、茶书全集本、清道光年间李锡龄校刊惜阴轩丛书本、民国文明书局1922年石印陈眉公订正宝颜堂秘笈本等版本。《茗荈录》共有十八条，其中有六条，茶书全集本比涵芬楼说郭本中所载《清异录》各该条多出若干字，清陶斑重新编印的宛委山堂说郛本中，《清异录》“茗荈”类少了六条，各条文字，还有比涵芬楼本更少的。
本书以涵芬楼说郭本《清异录》为底本，参校他本。

龙坡山子茶[1]
开宝中，窦仪[2]以新茶饮予，味极美。奁面[3]标云：“龙坡山子茶”。龙坡是顾渚之别境。

圣赐花[4]
吴僧梵川，誓愿燃顶[5]供养双林傅大士。自往蒙顶结庵种茶。凡三年，味方全美。得绝佳者圣赐花、吉祥蕊[6]，共不逾五斤，持归供献。

汤社
和凝[7]在朝，率同列递日以茶相饮，味劣者有罚，号为“汤社”。

缕金耐重儿
有得建州茶膏，取作耐重儿[8]八枚，胶以金缕[9]，献于闽王曦[10]。

乳妖
吴僧文了善烹茶。游荆南[11]，高保勉白于季兴[12]，延置紫云庵，日试其艺。保勉父子呼为汤神，奏授华定水大师上人，目曰“乳妖”[13]。

清人树
伪闽甘露堂前两株茶，郁茂婆娑，宫人呼为“清人树”。每春初，嫔嫱戏摘新芽，堂中设“倾筐会”。

玉蝉膏
大理徐恪见贻卿信锭子茶[14]，茶面印文曰：“玉蝉膏”，一种曰“清风使”[15]。恪，建人也。

森伯[16]
汤悦[17]有《森伯颂》，盖茶也。方饮而森然严于齿牙，既久，四肢森然[18]。

水豹囊
豹革为囊，风神呼吸之具也。煮茶啜之，可以涤滞思而起清风。每引此义，称茶为“水豹囊”。

不夜侯[19]
胡峤[20]《饮茶诗》曰：“沾牙旧姓余甘[21]氏，破睡当封不夜侯。”新奇哉！

鸡苏佛[22]
犹子彝之[23]，年十二岁。予读胡峤诗，因令效法之，近晚成篇。有云：“生凉好唤鸡苏[24]佛，回味宜称橄榄仙。”然彝之亦文词之有基址者也。

冷面草
符昭远[25]不喜茶，曰：“此物面目严冷，了无和美之态，可谓冷面草也。”

晚甘侯
孙樵[26]《送茶与焦刑部书》云：“晚甘侯十五人遣侍斋阁。此徒皆请雷而摘[27]，拜水而和[28]。盖建阳丹山碧水之乡，月涧云龛之侣，慎勿贱用之。”

生成盏
馔茶[29]而幻出物像于汤面者，茶匠通神之艺也。沙门福全生于金乡，长于茶海，能注汤幻茶[30]，成一句诗，并点四瓯，共一绝句，泛乎汤表[31]。小小物类，唾手办耳。檀越日造门求观汤戏，全自咏曰：“生成盏里水丹青，巧画工夫学不成。欲笑当时陆鸿渐，煎茶赢得好名声。”[32]

茶百戏[33]
茶至唐始盛。近世有下汤运匕，别施妙诀，使汤纹水脉成物象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纤巧如画。但须臾即就散灭。此茶之变也，时人谓之茶百戏。

漏影春
漏影春[34]法，用缕纸贴盏，糁茶[35]而去纸，伪为花身；别以荔肉为叶，松实、鸭脚[36]之类珍物为蕊，沸汤点搅。

甘草癖[37]
宣城何子华邀客[38]，酒半，出嘉阳严峻画陆鸿渐像[39]。子华因言：“前世惑骏逸者为马癖，泥贯索者为钱癖，耽于子息者为誉儿癖，耽于褒贬者为《左传》癖。若此叟者，溺于茗事，将何以名其癖？”杨粹仲曰：“茶至[40]珍，盖未离乎草也。草中之甘，无出茶上者。迨宜目陆氏为甘草癖。”坐客曰：“允矣哉！”

苦口师
皮光业[41]耽茗事。一日，中表请尝新柑[42]，才至，呼茶甚急，径进一巨瓯。题诗曰：“未见甘心氏，先迎苦口师。”[43]众噱曰：“此师固清高，而难以疗饥也。”[44]

[1]宛委山堂说郛本无此条。
[2]窦仪：字可象（914～966），蓟州渔阳（今天津蓟县）人。后晋天福中进士。历仕后汉、后周，后周显德年间拜端明殿学士。入宋历任工部尚书、翰林学士、礼部尚书。
[3]奁面：茶盒表面。
[4]宛委山堂说郭本无此条。
[5]燃顶：佛教修真法之一。
[6]圣赐花、吉祥蕊：均为茶名。
[7]和凝（898～955）：字成绩，郓州须昌（今山东东平县须城镇西北）人。五代梁时举进士，历仕后晋、后汉、后周各朝，官至左仆射、太子太傅，封鲁国公。
[8]耐重儿：茶名。《十国春秋·闽康宗本纪》：“通文二年，……国人贡建州茶膏，制以异味，胶以金缕，名曰‘耐重儿’，凡八枚。”
[9]胶以金缕，指在茶饼表面贴上金丝，以作纹饰。此习沿至宋代，欧阳修《龙茶录后序》就记有“宫人剪金为龙凤花草”贴在小龙团茶的茶饼表面。
[10]闽：五代时十国之一。王曦：为闽国第五任君主，939~942年在位。唯《十国春秋》记此事在通文二年（937），时闽国第四任君主王昶在位，而非王曦。
另：清陆廷灿《续茶经》之七《茶之事》引用此条，于本句后尚有“遇通文之祸，为内侍所盗，转遗贵人”语。
[11]荆南：五代时十国之一。
[12]季兴：高季兴（858～928），亦名高季昌，五代时荆南建立者，924~928年在位。高保勉：高季兴子。
[13]《荆南列传》关于此事的记录为：“文了，吴僧也，雅善烹茗，擅绝一时。武信王时来游荆南，延住紫云禅院，日试其艺，王大加欣赏，呼为汤神，奏授华亭水大师，人皆目为‘乳妖’。”
[14]宛委山堂说郛本于此句前有“显德初”三字。大理：官名，本秦汉之廷尉，掌刑狱，为九卿之一，北齐后改称大理寺卿。徐恪，卿信，为二人名。
“锭”，宛委山堂说郭本为“铤”，此处铤与锭音义皆同，原指块状金银，此处称锭子茶，指块状饼茶。
[15]玉蝉膏和清风使俱为茶名。
[16]此条宛委山堂说郭本无。森伯：此处用来比喻性情严冷的茶。
[17]汤悦：即殷崇义，陈州西华（今属河南）人。南唐保大十三年（955）举进士，曾任右仆射。博学能文，所撰诏书大受周世宗赞赏，代表南唐入贡时，“世宗为之加礼”。国亡入宋，为避太祖赵匡胤之父宣祖赵弘殷名讳易姓名为汤悦，开宝年间以司空知左右内史事。
[18]陆廷灿《续茶经》之七《茶之事》引录此条略有不同：“盖茶也”作“盖名茶也”;“既久，四肢森然”作“既久而四肢森然”;于此句后并有云：“二义一名，非熟乎汤瓯境界者谁能目之”语。
[19]此条宛委山堂说郭本无。
[20]胡峤：五代时人。
[21]余甘，即余甘子，果实肉质，初食酸涩，后转甘，故名。宋人亦有以余甘作汤为饮者。黄庭坚《更漏子·余甘汤》词曰：“巷摩勒，西土果。霜后明珠颗颗。凭玉兔，捣香尘。移为席上珍。号余甘，争奈苦。临上马时分付。管回味，却思量。忠言君试尝。”胡峤此二句诗，前句写茶入口先苦后甘的特性，后句写茶可以令人不眠的功用。
[22]此条宛委山堂说郭本无。
[23]犹子：指侄子。彝之：陶谷侄子名。
[24]鸡苏：即水苏，一名龙脑香苏。
[25]符昭远：人名。《续茶经》之七《茶之事》“符”作“苻”，并于此句后有“尝为同列御史会茶，叹曰”句。
[26]孙樵：唐散文家，字可之，关东人，大中年间举进士，历官中书舍人、职方郎中等。
[27]请雷而摘：即趁着雷声采摘。参见五代毛文锡《茶谱》“蜀之雅州有蒙山”节。
[28]拜水而和：用拜敕祭泉得来的水和膏研造而成。参见毛文锡《茶谱》“湖州长兴县啄木岭金沙泉”节。
[29]馔茶：指注汤点茶。
[30]幻茶：在茶汤表面变幻出图案或文字。
[31]“表”，涵芬楼说郭本为“丧”，误。
[32]惜阴轩丛书引了全诗，室颜堂秘笈本、涵芬楼说那本只用了一句：“生成盏里水丹青”而在句末加“云云”二字。宛委山堂说郭本自“檀越日造门求观汤戏”以下文句全无。
[33]百戏：古代乐舞杂技表演的总称，包括各种杂技幻术，装扮人物、动物的乐舞等。茶百戏，就是指以茶汤变幻物象的表演。
[34]漏影春：一种特制茶饮的方法。
[35]糁茶：散撒茶末。
[36]鸭脚：银杏的别名。
[37]宛委山堂说郭本无此条。
[38]《续茶经》之七《茶之事》引录于此句末尚有“于剖金堂”四字。
[39]《续茶经》之七《茶之事》引录于此句末尚有“悬之”二字。
[40]“至”，《续茶经》之七《茶之事》引录作“虽”。
[41]皮光业：字文通，襄阳（今属湖北）人。曾任吴越丞相。吴任臣《十国春秋·吴越·皮光业传》载：“性嗜茗，常作诗，以茗为苦口师，国中多传其癖。”
[42]中表：古代称父亲姊妹（姑母）的儿女为外表，称母亲兄弟（舅父）姊妹（姨母）的儿女为内表，互称中表。“请”字涵芬楼说郭本为“前”，误。
[43]甘心氏比柑，苦口师喻茶。
[44]自“众噱曰”以下，只宛委山堂说郭本及《续茶经》之七《茶之事》引录有，今据以补之。

龙坡山子茶
开宝年间，窦仪拿新茶给我品尝，味道极其美妙。茶盒的表面标注着：“龙坡山子茶”。龙坡是顾渚的一处特别的地方。

圣赐花
吴地有个叫梵川的僧人，发下誓愿燃香灼烧头顶来供养双林傅大士。他亲自前往蒙顶搭建庵舍种植茶树。一共过了三年，茶叶的味道才达到完美的程度。其中得到的绝佳的茶叶品种叫圣赐花、吉祥蕊，加起来不超过五斤，他带着这些茶叶回去供奉进献。

汤社
和凝在朝廷为官的时候，带领同僚们轮流每天用茶来相互招待饮用，如果茶的味道不好的人就要受罚，这个活动被称作“汤社”。

缕金耐重儿
有人得到建州的茶膏，将其制作成八枚耐重儿，用金线粘裹起来，进献给闽王王曦。

乳妖
吴地的僧人叫文了的，很擅长烹茶。他游历到荆南的时候，高保勉向高季兴禀报了这件事，高季兴就把他邀请安置在紫云庵，每天都让他展示烹茶技艺。高保勉父子称呼他为汤神，上奏朝廷授予他华定水大师上人的称号，并且称他为“乳妖”。

清人树
伪闽时期甘露堂前有两棵茶树，长得郁郁葱葱、枝叶摇曳，宫中的人称呼它们为“清人树”。每年初春的时候，宫中的嫔妃们会嬉戏着采摘新芽，还会在堂中举办“倾筐会”。

玉蝉膏
大理的徐恪送给我卿信锭子茶，茶的表面印着文字叫“玉蝉膏”，另一种叫“清风使”。徐恪是建州人。

森伯
汤悦写了《森伯颂》，说的就是茶呀。刚喝的时候就感觉牙齿间有森然的感觉，喝了一段时间后，四肢也会有清爽舒畅的感觉。

水豹囊
用豹皮做成的袋子，是风神呼吸所用的器具。煮茶喝了之后，可以涤荡阻滞的思绪，让人感觉如清风拂面。人们常常引用这个含义，把茶称作“水豹囊”。

不夜侯
胡峤在《饮茶诗》中写道：“沾牙旧姓余甘氏，破睡当封不夜侯。”真是新奇呀！

鸡苏佛
我的侄子彝之，当时十二岁。我读了胡峤的诗后，就让他仿照作诗，快到晚上的时候就写成了一篇。诗中有这样的句子：“生凉好唤鸡苏佛，回味宜称橄榄仙。”不过彝之在写文章诗词方面也是有一定基础的。

冷面草
符昭远不喜欢茶，说：“这东西看上去神情严肃冰冷，一点和悦美好的姿态都没有，可以称得上是‘冷面草’呀。”

晚甘侯
孙樵在《送茶与焦刑部书》中说：“晚甘侯十五人派遣来侍奉您的斋阁。这些都是听到雷声后才去采摘，拜谢水神后调和制成的。它们来自建阳那丹山碧水的地方，是月涧云龛相伴的灵物，千万不要轻贱地使用它们呀。”

生成盏
煮茶的时候能在茶汤表面变幻出物象，这是茶匠神奇高超的技艺。有个叫福全的僧人出生在金乡，在茶的世界里长大，他能够往茶汤里注水从而变幻出诗句的样子，并且能同时在四个茶杯里点茶，构成一首绝句，呈现在茶汤表面。这些小小的物象，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施主们每天都上门请求观看这种茶汤变幻的奇妙把戏，福全自己作诗咏叹道：“生成盏里水丹青，巧画工夫学不成。欲笑当时陆鸿渐，煎茶赢得好名声。”

茶百戏
茶从唐代开始兴盛起来。近代有人在往茶汤里注入水后运用茶匙，另外施展巧妙的诀窍，使得茶汤的纹路、水的脉络形成各种物象，像禽兽、虫鱼、花草之类的，精细巧妙如同画出来的一样。但不一会儿就消散不见了。这是茶的奇妙变化，当时的人把它称作茶百戏。

漏影春
漏影春的方法是，用有镂空花纹的纸贴在茶杯内壁，撒上茶粉后把纸去掉，伪装成花的枝干；另外用荔枝肉当作叶子，用松子、银杏之类的珍贵物品当作花蕊，用沸水注入搅拌。

甘草癖
宣城的何子华邀请客人，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拿出嘉阳严峻画的陆羽画像。何子华于是说道：“前世有人痴迷骏马的被称作有马癖，执着于钱财的被称作有钱癖，沉迷于夸赞自己子女的被称作誉儿癖，热衷于对事物褒贬评论的被称作《左传》癖。像这位陆羽老先生，沉溺于茶事当中，该用什么来称呼他这个癖好呢？”杨粹仲说：“茶是很珍贵的东西，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脱离草木的范畴。草木当中味道甘甜的，没有能超过茶的。倒适宜把陆羽称作‘甘草癖’。”在座的客人都说：“很恰当呀！”

苦口师
皮光业沉迷于茶事。有一天，他的表亲请他品尝新摘的柑橘，柑橘刚一送来，他就急切地呼喊着要茶，仆人直接给他端上一大杯茶。他还题诗说：“未见甘心氏，先迎苦口师。”众人打趣说：“这位‘苦口师’固然清高，但是难以缓解饥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