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要录》宋,黄儒

品茶要录[1]

[宋]黄儒撰

黄儒,字道辅,(《直斋书目解题》言其字道父,误。)北宋建安人,熙宁六年(1073)进士。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品茶要录》“以茶之采制烹试,各有其法,低昂得失,所辨甚微。……与他家茶录惟论地产品目及烹试器具者,用意稍别。”卷末有苏轼《书黄道辅〈品茶要录>后》一篇,提要言其在真伪之间,但陈振孙《直斋书目解题》(按今本书录解题上也没有此书,只是《文献通考》转引)称“元祐中东坡尝跋其后”,故照录。

《品茶要录》自明代程百二始刊行,传今有程氏丛刻本、茶书全集本、夷门广牍本、宛委山堂说郭本、五朝小说本、五朝小说大观本、四库全书本、涵芬楼说郭本、古今图书集成本等版本。本书以程氏丛刻本为底本,参校他书。

总论[2]

说者常怪陆羽《茶经》不第建安之品,盖前此茶事未甚兴,灵芽真笋,往往委翳消腐[3],而人不知惜。自国初已来[4],士大夫沐浴膏泽[5],咏歌升平之日久矣。夫体势洒落[6],神观冲淡,惟兹茗饮为可喜。园林亦相与摘英夸异,制卷鬻新而趋[7]时之好,故殊绝之品始得自出于蓁莽之间[8],而其名遂冠天下。借使陆羽复起,阅其金饼,味其云腴[9],当爽然自失矣。因念草木之材,一有负瑰伟绝特者[10],未尝不遇时而后兴,况于人乎!然士大夫间为珍藏精试之具,非会[11]雅好真,未尝辄出。其好事者,又尝[12]论其采制之出入,器用之宜否,较试之汤火,图于缣素,传玩于时,独未有补于赏鉴之明尔[13]。盖园民射利,膏油其面,色品味易辨而难评[14]。予因阅收[15]之暇,为原采造之得失,较试之低昂,次为十说,以中其病,题曰《品茶要录》云。

一、采造过时

茶事起于惊蛰前,其采芽如鹰爪,初造曰试焙,又曰一[16]火,其次曰二火。二火之茶,已次一火矣。故市茶芽者,惟同出于三火前者为最佳。尤喜[17]薄寒气候,阴不至于[18]冻,芽茶[19]尤畏霜,有造于一火二火皆遇霜,而三火霜霁,则三火之茶胜[20]矣。晴[21]不至于暄,则谷芽含养约勒而滋长有渐,采工亦优为矣。凡试时泛色鲜白,隐于薄雾者,得于佳时而然也。有造于积雨者,其色昏黄[22];或气候暴暄,茶芽蒸发,采工汗[23]手熏渍,拣摘不给,则制造虽多,皆为常品矣。试时色非鲜白、水脚[24]微红者,过时之病也。

二、白合盗叶

茶之精绝者曰斗,曰亚斗,其次拣芽。茶芽,斗品虽最上,园户或止一株,盖天材间有特异,非能皆然也。且物之变势无穷[25],而人之耳目有尽,故造斗品之家,有昔优而今劣、前负而后胜者。虽人工[26]有至有不至,亦造化推移不可得而擅也。其造,一火曰斗,二火曰亚斗,不过十数锈而已。拣芽则不然,遍园陇中择其精英者尔[27]。其或贪多务得,又滋色泽,往往以白合盗叶间之。试时色虽鲜白,其味涩淡者,间白合盗叶之病也。一鹰爪之芽,有两小叶抱而生者,白合也。新条叶之抱生而色白者[28],盗叶也。造拣芽常剔取鹰爪,而白合不用,况盗叶乎。

三、入杂

物固不可以容伪,况饮食之物,尤不可也。故茶有入他叶[29]者,建人号为“入杂”。锈列入柿叶,常品入桴槛叶。二叶易致,又滋色泽,园民欺售直而为之[30]。试时无粟纹甘香,盏面浮散,隐如微毛,或星星如纤絮者,入杂之病也。善茶品者,侧盏视之,所人之多寡,从可知矣。向上下品有之,近虽锈列,亦或勾使。

四、蒸不熟

谷芽初采,不过盈箱[31]而已,趣时争新之势[32]然也。既采而蒸,既蒸而研。蒸有不熟之病,有过熟之病。蒸不熟,则[33]虽精芽,所损已多。试时色青易沉,味为桃仁[34]之气者,不蒸熟之病也。唯正熟者,味甘香。

五、过熟

茶芽方蒸,以气为候,视之不可以不谨也。试时色黄而粟纹大者,过熟之病也。

然虽过熟,愈于不熟,甘香之味胜也。故君谟论色,则以青白胜黄白;余论味,则以黄白胜青白。

六、焦釜

茶,蒸不可以逾久,久而过熟,又久则汤干,而焦釜之气出[35]。茶工有泛[36]新汤以益之,是致熏[37]损茶黄。试时色多昏红[38],气焦味恶者,焦釜之病也[39]。建人号为[40]热锅气。

七、压黄

茶已蒸者为黄,黄细[41],则已入卷模制之矣。盖清洁鲜明,则香色如之。故采佳品者,常于半晓间冲蒙云雾,或以罐汲新泉悬胸间,得必投其中,盖欲鲜也。其或日气烘烁,茶芽暴长,工力不给,其采芽[42]已陈而不及蒸,蒸而不及研,研或出宿而后制,试时色不鲜明[43],薄如坏卵气者,压黄之病也[44]。

八、渍膏[45]

茶饼光黄,又如荫润者,榨不干也。榨欲尽去其膏,膏尽则有如干竹叶之色[46]。唯饰首面者[47],故榨不欲干,以利易售。试时色虽鲜白,其味带苦者,渍膏之病也。

九、伤焙

夫茶本以芽叶之物就之楼模,既出楼[48],上笪[49]焙之,用火务令通彻[50]。即以灰覆之,虚其中,以热[51]火气。然茶民不喜用实炭,号为冷火,以茶饼新湿[52],欲速[53]干以见售,故用火常带烟焰。烟焰既多,稍失看候,以故熏损茶饼。试时其色昏红,气味带焦者,伤焙[54]之病也。

十、辨壑源、沙溪

壑源、沙溪,其地相背,而中隔一岭,其势[55]无数里之远,然茶产顿殊。有能出力[56]移栽植之,亦[57]为土气所化。窃尝怪茶之为草,一物尔,其势必由[58]得地而后异。岂水络地脉,偏钟粹于壑源?抑[59]御焙占此大冈巍陇,神物伏护,得其余荫耶?何其甘芳精至而独[60]擅天下也。观乎春雷一惊,筠笼才起,售者已担签挈橐于其门,或先期而散留金钱,或茶才入笪而争酬所直,故壑源之茶常不足客[61]所求。其有桀[62]猾之园民,阴取沙溪茶黄,杂就卷而制之,人徒趣其名[63],睨其规模之相若,不能原其实者,盖有之矣。凡壑源之茶售以十,则沙溪之茶售以五,其直大率仿[64]此。然沙溪之园民,亦勇于为利[65],或杂以松黄,饰其首面。凡肉理怯薄,体轻而色黄,试时虽鲜白不能久泛,香薄而味短者,沙溪之品也。凡肉理实厚,体坚而色紫,试时泛盏凝久,香滑而味长者,壑源之品也。

后论

余尝论茶之精绝者,白合未开[66],其细如麦,盖得青阳之轻清者也。又其山多带砂石而号嘉[67]品者,皆在山南,盖得朝阳之和者也。余尝事闲[68],乘晷景之明净,适轩亭之潇洒,一取佳品尝试[69],既而神[70]水生于华池,愈甘而清[71],其有助乎!然建安之茶,散天下者不为少[72],而得建安之精品不为多[73],盖有得之者亦[74]不能辨,能辨矣[75],或不善于烹试[76],善烹试矣[77],或非其时,犹不善也,况非其宾乎?然未有主贤而宾愚者也。夫惟知此,然后尽茶之事。昔者陆羽号为知茶,然羽之所知者,皆今之所谓草茶[78]。何哉?如鸿渐所论“蒸笋并叶,畏流其膏”[79],盖草茶味短而淡,故常恐去膏;建茶力厚而甘,故惟欲去膏。又论福建为“未详,往往得之,其味极佳。”[80]由是观之,鸿渐未尝到建安欤?

 

附录

苏轼《书黄道辅〈品茶要录〉后》[81]

物有珍而理无方,穷天下之辩,不足以尽一物之理。达者寓物,以发其辩,则一物之变,可以尽南山之竹。学者观物之极,而游于物之表,则何求而不得?故轮扁行年七十而老于斫轮,庖丁自技而进乎道,由此其选也。黄君道辅,讳儒,建安人,博学能文,淡然精深,有道之士也。作《品茶要录》十篇,委曲微妙,皆陆鸿渐以来论茶者所未及。非至静无求,虚中不留,乌能察物之情如此其详哉!昔张机有精理而韵不能高,故卒为名医。今道辅无所发其辩而寓之于茶,为世外淡泊之好,以此高韵辅精理者。予悲其不幸早亡,独此书传于世,故发其篇末云。

吴逵《题<品茶要录〉》

茶宜松,宜竹,宜僧,宜销夏。比者余结夏于天界最深处,松万株,竹万筒,手程幼舆所集茶品一编,与僧相对,觉腋下生风,口中露滴,恍然身在清凉国也。今人事事不及古人,独茶政差胜。余每听高流谈茶,其沙旨参入禅玄,不可思异。幼舆从斯搜补之,令茶社与莲邦共证净果也,属乡人江文炳纪之。

 

南罗居士吴逵题于小万松庵

[1]夷门广牍本书名题为“茶品要录”。
[2]“总论”,宛委山堂说郭本及涵芬楼说郭本无,古今图书集成本为“序”。
[3]委:衰退;翳:障蔽,消逝;消:消失;腐:朽烂。委翳消腐:朽烂消逝。
[4]自国初已来:指960年北宋建立以来。
[5]沐浴膏泽:享受恩惠。
[6]“体势”,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身世”,夷门广牍本为“俗世”;“洒”,宛委山堂说鄂本及五朝小说大观本为“泄”,误。
[7]“趋”,夷门广牍本为“移”。
[8]“绝”,四库全书本、古今图书集成本、涵芬楼说郭本为“异”。“蓁”,涵芬楼说郭本为“榛”,二字在木丛生意义上相通,夷门广牍本误为“秦”。
[9]云腴:云之脂膏,道家以为仙药。
[10]“瑰”,夷门广牍本为“环”,“绝”,古今图书集成本为“诡”,皆误。
[11]“会”,古今图书集成本、五朝小说大观本为“尚”。
[12]“尝”,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常”。
[13]“尔”字宛委山堂说郭、涵芬楼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耳”。
[14]“评”,宛委山堂说邪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详”。
[15]“阅收”,只程氏刻本及涵芬楼说郭本为“收阅”。
[16]“一”,宛委山堂说郭本及五朝小说大观本为“以”,误。
[17]“喜”,古今图书集成本为“善”。
[18]“于”,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无。
[19]“芽茶”,宛委山堂说郭、涵芬楼说郭及古今图书集成诸本为“芽发时”。
[20]涵芬楼说郭本在“胜”前有一“已”字。
[21]“晴”,涵芬楼说郭本为“时”,此处与前句“阴不至于冻”阴字相对,以“晴”为是,“时”字当误。
[22]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无“黄”字。
[23]“汗”,五朝小说大观本为“汗”。
[24]水脚:茶汤表面沫饽消退时在茶碗壁上留下的水痕。
[25]“无穷”,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无常”。
[26]“人工”之“人”,只程氏丛刻本、四库全书本无之,今补。
[27]“择其精英者”,涵芬楼说郭本为“择去其精英者”,当误。“尔”,四库全书本及程氏刻本外皆作“耳”。
[28]“抱生”之“抱”,古今图书集成本为“初”;“色白”之“色”,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无。
[29]“叶”,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草”,当误。
[30]“之”后涵芬楼说郭本有一“也”字。
[31]“箱”,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筐”。
[32]“势”,程氏刻本及四库全书本为“執”。
[33]“则”,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自”。
[34]“桃仁”,程氏丛刻本及四库全书本为“挑入”,当误。
[35]“出”,程氏丛刻本、四库全书本及涵芬楼说郭本为“上”。
[36]“泛”,除涵芬楼说郭本外皆为“乏”,不妥。
[37]“熏”,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蒸”。
[38]“红”,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黯”。
[39]“也”,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无。
[40]“为”,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无。
[41]黄细:茶黄研细之后。
[42]“采芽”之“采”,程氏丛刻本及四库全书本无。
[43]“其采芽已陈而不及蒸,蒸而不及研,研或出宿而后制,试时色不鲜明”诸句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其采芽已色不鲜明”,脱漏中间“已陈而不及……试时”字句。
[44]“之病”,程氏丛刻本及四库全书本脱漏,涵芬楼说郭本为“之谓”。
[45]“渍膏”之“渍”,程氏丛刻本及四库全书本误写为“清”。
[46]“色”,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意”。
[47]宛委山堂说郭、五朝小说大观及古今图书集成诸本“唯”后有一“吾”字,误。唯饰首面者:只有那些喜欢作表面文章的人。
[48]“楼”,四库全书本及程氏丛刻本径写为“卷”。
[49]笪:一种用粗竹篾编成的形状像席子的东西。
[50]“通彻”之“彻”,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熟”。
[51]“热”,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熟”。
[52]“湿”,程氏丛刻本及四库全书本为“温”,不取。
[53]“速”,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无。
[54]“焙”,程氏丛刻、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四库全书诸本皆为“焰”,误。
[55]“势”,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去”。
[56]“力”,程氏丛刻本及四库全书本为“火”,误。
[57]“亦”,涵芬楼说郭本为“不”,误。
[58]“由”,古今图书集成本为“犹”,误。
[59]“抑”,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岂”。
[60]“独”,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美”。
[61]“客”,古今图书集成本及五朝小说大观本为“容”,误。
[62]“桀”,涵芬楼说郭本为“杰”,误。
[63]“人徒趣其名”句,宛委山堂说邪、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人耳其名”;“趣”,涵芬楼说郭本为“趋”。
[64]“仿”,程氏丛刻本及四库全书本为“放”,误。
[65]“勇于为利”之“于”,涵芬楼说郭本为“以”;之“为”,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觅”。
[66]本句前涵芬楼说郭本有一“其”字。
[67]“嘉”,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佳”。
[68]本句前涵芬楼说郭本有一“其”字。
[69]“一取佳品尝试”句,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一一皆取品试”。
[70]“神”,程氏丛刻本及四库全书本为“求”,当误。
[71]“清”,古今图书集成本、五朝小说大观本为“新”。
[72]“散天下者不为少”,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天”字误为“人”,无“少”字,而有一“也”字。
[73]“不为多”,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不善炙”。
[74]“亦”字程氏丛刻本、四库全书本及涵芬楼说郭本无,按行文当有。
[75]“能辨矣”句,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脱。
[76]“烹试”后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衍一“矣”字。
[77]“善烹试矣”句,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脱。
[78]“草茶”,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为“茶草”,误。
[79]语出陆羽《茶经》之《二之具·甑》,原文略有不同:“散所蒸牙笋并叶,畏流其膏”;“蒸笋并叶”,涵芬楼说郛本为“蒸芽并叶”。
[80]语出陆羽《茶经》之《八之出·岭南》。涵芬楼说郭本于“福建”与“为”字之间多一“而”字。
[81]宛委山堂说郭、古今图书集成、涵芬楼说郭及五朝小说大观诸本皆未附苏轼此“书后”之文。程氏丛刻本等附录苏轼此文的,先书文名“书黄道辅《品茶要录》后”,再题作者名“眉山苏轼书”。本书则按统一格式,先作者名,后文章篇名。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指出,《品茶要录》这本书认为茶叶的采摘、制作、烹煮、品鉴等方面,各自都有相应的方法,对于其中品质的高低、做法的得失等情况,分辨得十分细致入微。……它与其他家所写的茶录只是论述茶叶产地、品种名目以及烹煮、品鉴所用器具的内容相比,创作意图稍有不同。

在该书的卷末,有苏轼所写的《书黄道辅〈品茶要录〉后》这一篇文章,《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这篇文章的真伪存疑,不过陈振孙的《直斋书目解题》(按:现在的这本书目解题中也没有收录此书,只是《文献通考》转引了相关内容)声称“在元祐年间,苏东坡曾为该书作跋”,所以就依照原内容抄录下来了。

《品茶要录》从明代程百二的时候开始刊印发行,流传至今,有程氏丛刻本、茶书全集本、夷门广牍本、宛委山堂说郛本、五朝小说本、五朝小说大观本、四库全书本、涵芬楼说郛本、古今图书集成本等不同的版本。本书选择以程氏丛刻本作为底本,并参考其他书籍进行校对。

### 总论
人们常常奇怪陆羽的《茶经》没有给建安的茶品评定等级,大概是因为在此之前茶事还没有很兴盛,那些鲜嫩的茶芽,常常被丢弃腐烂,而人们不知道珍惜。自从本朝建立以来,士大夫们沐浴着朝廷的恩泽,歌颂太平的日子已经很久了。他们体态潇洒,神情淡泊,只有这饮茶之事值得欣喜。园林中的人也一起采摘茶叶的精华,夸耀其独特之处,制作成茶饼,争相售卖新茶,以迎合当时的喜好,所以特别优异的茶品才得以从荒野之中出现,并且它们的名声于是冠绝天下。假使陆羽复活,看到这里的金饼茶,品尝到这里的好茶,一定会茫然若失。因而想到草木之类的材料,一旦有具有卓越奇特品质的,没有不遇到合适的时机然后兴盛起来的,何况是人呢!然而士大夫们中间收藏的珍贵的、用于精心品茶的器具,如果不是真正志同道合、有高雅爱好的人聚会,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那些喜欢茶事的人,又曾经讨论茶叶采制的得失,器具使用的是否合适,比试时的水温火候,把这些画在绢帛上,在当时流传把玩,只是对于提高鉴赏的水平没有什么帮助。大概是因为茶农追求利益,在茶的表面涂抹油脂,茶的颜色、味道容易分辨但难以评判。我在阅读和收藏之余,探究采制的得失,比较品评的高低,依次写成十篇文章,来指出其中的弊病,取名为《品茶要录》。

### 采造过时
茶事开始于惊蛰之前,采摘的茶芽像鹰爪一样,初次制作叫做试焙,也叫一火,其次叫做二火。二火制作的茶,已经比一火的差了。所以购买茶芽的人,只把三火之前制作的茶看作最佳。特别喜欢微寒的气候,阴天但不至于结冰,芽茶尤其害怕霜冻,如果一火、二火制作时都遇到霜冻,而三火时霜停了,那么三火制作的茶就更好。晴天但不至于炎热,那么茶芽就会缓慢地生长,采摘的工人也能更好地工作。凡是在试茶时,茶汤颜色鲜白,像隐藏在薄雾中的,是因为在好的时机采摘制作才这样。如果是在连续下雨时制作的,茶叶的颜色就会昏黄;或者气候突然炎热,茶芽快速生长,采摘工人的手被汗水浸湿,来不及挑选采摘,那么即使制作的茶叶很多,也都是普通的品种。试茶时颜色不是鲜白、茶脚微红的,就是采造过时的弊病。

### 白合盗叶
茶叶中最精良的叫做斗、亚斗,其次是拣芽。茶芽中,斗品虽然是最上等的,但茶农有的只有一株,大概是天生的材质有特别的,不能都是这样。而且事物的变化是无穷的,而人的见闻是有限的,所以制作斗品的人家,有过去优秀而现在低劣、以前不好而后来出色的。虽然有人工是否到位的因素,也是自然的变化不可掌控。制作时,一火制作的叫斗,二火制作的叫亚斗,不过十几铐而已。拣芽就不一样了,是在整个茶园中挑选其中的精华。如果有人贪图数量多,又想增加色泽,往往就会掺杂白合和盗叶。试茶时颜色虽然鲜白,但味道苦涩淡薄的,就是掺杂了白合盗叶的弊病。一个鹰爪般的茶芽,有两片小叶抱在一起生长的,就是白合。新枝条上抱生且颜色发白的叶子,就是盗叶。制作拣芽时通常会剔除白合,只选取鹰爪般的芽,更何况盗叶呢。

### 入杂
事物本来就不可以容纳虚假,何况是饮食之类的东西,尤其不可以。所以茶叶中如果掺入其他叶子,建安人称之为“入杂”。上等茶中掺入柿叶,普通茶中掺入桴槛叶。这两种叶子容易得到,又能增加色泽,茶农为了欺骗顾客、谋取利润而这样做。试茶时没有粟纹般的甘甜香味,茶盏表面的浮沫分散,隐约像微小的毛发,或者像星星点点的纤细棉絮的,就是入杂的弊病。善于品鉴茶叶的人,把茶盏侧过来观察,就可以知道掺入的其他叶子的多少。过去上下等的茶都有这种情况,近来即使是上等茶,也可能会被掺入。

### 蒸不熟
刚采摘的茶芽,不过装满一箱而已,这是追求时机、争新求异的趋势导致的。采摘后就蒸,蒸完后就研磨。蒸茶有蒸不熟的弊病,也有蒸过熟的弊病。如果蒸不熟,那么即使是精美的茶芽,损失也已经很多了。试茶时颜色发青、容易下沉,味道有桃仁气味的,就是蒸不熟的弊病。只有蒸得恰到好处的,味道才甘香。

### 过熟
茶芽在蒸的时候,要以蒸汽为信号,观察时不能不谨慎。试茶时颜色发黄而且粟纹大的,就是过熟的弊病。不过虽然过熟,也比不熟好,甘甜香味更胜一筹。所以蔡君谟谈论茶叶颜色时,认为青白色胜过黄白色;我谈论味道时,认为黄白色胜过青白色。

### 焦釜
茶叶蒸的时间不能太久,时间久了就会过熟,再久水就会烧干,从而产生焦釜的气味。制茶工人有时会添加新的水,这就会熏坏茶叶。试茶时颜色多为昏红,气味焦臭、味道不好的,就是焦釜的弊病。建安人称之为“热锅气”。

### 压黄
已经蒸过的茶叶称为黄,黄茶如果很细,就已经放入模具中制作了。如果茶叶清洁鲜明,那么它的香气和颜色也会很好。所以采摘佳品的人,常常在半晚的时候冲进云雾中,或者用罐子汲取新泉挂在胸前,采到茶叶后一定要放入其中,这是为了保持新鲜。如果天气炎热,茶芽快速生长,人力不足,采摘的茶叶已经不新鲜了还来不及蒸,蒸了又来不及研磨,研磨后又隔了一夜才制作,试茶时颜色不鲜明,有淡薄的坏鸡蛋气味的,就是压黄的弊病。

### 渍膏
茶饼表面光滑发黄,又像有光泽的湿润状,是因为没有榨干。榨茶要把茶汁都榨干,茶汁榨尽后就会有像干竹叶一样的颜色。只有那些只注重表面的人,才不想把茶汁榨干,以便于销售。试茶时颜色虽然鲜白,但味道带苦的,就是渍膏的弊病。

### 伤焙
茶本来是用芽叶等原料放入模具中制作,从模具中取出后,放在竹席上烘焙,用火一定要让它通透。然后用灰覆盖,中间空着,以保留热气。然而茶农不喜欢用实炭,称之为冷火,因为茶饼刚做好还很湿,想快点烘干来出售,所以用火常常带有烟焰。烟焰多了,稍微不注意观察火候,就会熏坏茶饼。试茶时颜色昏红,气味带有焦味的,就是伤焙的弊病。

### 辨壑源、沙溪
壑源和沙溪,两地相对,中间隔着一座山,距离并没有几里远,但茶叶的产量和品质却截然不同。即使有人费力把茶树移栽,也会被当地的土壤气候所改变。我曾经奇怪茶叶作为一种草木,只是一种东西,它的品质一定要因生长的土地不同而有差异。难道是水脉地气,偏偏在壑源聚集了精华?还是因为皇家的茶园占据了这座高大的山冈,有神灵保护,得到了它的余荫?为什么它的甘甜芳香如此精妙,而独步天下呢。看那春雷一响,竹笼刚准备好,卖茶的人就已经担着担子、背着袋子来到门前,有的人提前留下钱,有的人等茶叶刚放上竹席就争着付钱,所以壑源的茶常常不能满足客人的需求。那些狡猾的茶农,偷偷地拿沙溪的茶叶,掺杂在壑源的茶叶中制作,人们只追求它的名声,看到它的外形相似,却不能探究其实质,这样的情况大概是有的。凡是壑源的茶能卖十的价格,那么沙溪的茶只能卖五,价格大致就是这样。然而沙溪的茶农,也勇于追求利益,有时会掺杂松黄,装饰茶饼的表面。凡是肉质纹理单薄,身体轻、颜色黄,试茶时虽然颜色鲜白但不能长时间漂浮,香气淡薄、味道短的,就是沙溪的茶。凡是肉质纹理厚实,身体坚硬、颜色紫,试茶时茶汤能在茶盏中凝聚很久,香气顺滑、味道悠长的,就是壑源的茶。

### 后论
我曾经说过,茶叶中最精良的,是白合还没有开放,像麦粒一样细小的,大概是得到了春天的轻清之气。又那些生长在多砂石的山上而被称为佳品的茶叶,都在山的南面,大概是得到了朝阳的温暖之气。我曾经在闲暇的时候,趁着阳光明媚,在潇洒的亭台中,拿上等的茶叶来品尝,不久之后,口中生出津液,更加甘甜清冽,这是很有帮助的啊!然而建安的茶叶,销往天下的不在少数,但能得到建安的精品却不多,大概是因为得到的人也不能辨别,能辨别了,或许又不善于烹煮品尝,善于烹煮品尝了,或许又不是合适的时机,还是不好,何况不是合适的客人呢?然而没有主人贤明而客人愚笨的情况。只有知道这些,才能完全了解茶事。过去陆羽被称为懂得茶,然而陆羽所知道的,都是现在所说的草茶。为什么呢?就像陆羽所说的“蒸笋并叶,畏流其膏”,大概是因为草茶味道短而淡,所以常常担心失去茶汁;建茶味道浓厚而甘甜,所以只想着去除茶汁。他又说福建的茶“未详,往往得之,其味极佳”。由此看来,陆羽没有尝过建安的茶吧?

### 苏轼《书黄道辅〈品茶要录〉后》
事物有珍贵之处但道理却没有固定的方法,用尽天下的辩才,也不足以说尽一个事物的道理。通达的人借助事物来引发辩论,那么一个事物的变化,就可以用尽南山的竹子来书写。学者观察事物到了极致,又能超脱于事物之外,那么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呢?所以轮扁到了七十岁还在熟练地斫轮,庖丁从技艺中领悟到了道,就是这样的例子。黄君道辅,名儒,是建安人,博学能文,淡泊精深,是有道之士。他写了《品茶要录》十篇,详尽微妙,都是陆羽以来论茶的人所没有涉及到的。如果不是内心极其平静、没有私欲,心中虚空没有杂念,怎么能如此详细地洞察事物的情况呢?过去张机有精妙的医理但情趣不高,所以最终只是成为了名医。现在道辅没有把他的辩才用在别的地方,而是寄托在茶上,作为超脱世俗的淡泊爱好,这是用高雅的情趣来辅助精妙的道理啊。我为他的不幸早亡而悲伤,只有这本书流传于世,所以在篇末写下这些话。

### 吴逵《题<品茶要录〉》
茶适合与松树、竹子、僧人相伴,适合在夏天消暑。近来我在天界寺的最深处度过夏天,那里有万株松树,万丛竹子,我手里拿着程幼舆所收集的茶品一书,与僧人相对而坐,感觉腋下生风,口中有露水般的清凉,仿佛身在清凉的佛国。现在的人做什么事都比不上古人,唯独在茶事上还稍微胜过他们。我每次听高雅的人谈论茶,其中的精妙之处融入了禅理玄学,不可思议。程幼舆对这些进行搜集补充,让茶社与佛国共同证得清净的果位,嘱托同乡江文炳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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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3ct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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