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汤品》唐，苏虞

十六汤品[1]

[唐]苏虞[2]撰

苏虞，一作苏虞，事迹无考。《郑堂读书记》说此书：“似宋元间人所伪托，断不出于唐人。”但此书已为陶谷的《清异录》所引，而陶谷是五代至宋初人，则此书当写在唐至五代间。
《十六汤品》，据陶谷《清异录》中的抄录，当是苏虞所作《仙芽传》中的第九卷，但《仙芽传》今已不传，《十六汤品》只在陶谷的《清异录·茗葬门》中保存了下来，此后也有一些书中单独列题录入，现有宛委山堂说郭本、茶书全集本、宝颜堂秘籍本、惜阴轩丛书本、涵芬楼说郭本、唐人说荟本、五朝小说本、景明夷门广牍本、古今图书集成本等版本。
本书以宛委山堂说郭本为底本，参校他书。

汤者，茶之司命[3]。若名茶而滥汤，则与凡末[4]同调矣。煎以老嫩言者凡三品，自第一至第三[5]。注以缓急言者凡三品自第四至第六[6]。以器类[7]标者共五品。自第七至第十一。以薪火[8]论者共五品。自十二至十六。

第一[9]，得一汤。
火绩已储[10]，水性乃尽，如[11]斗中米，如称上鱼，高低适平，无过不及为度[12]，盖一而不偏杂者也。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13]，汤得一可建汤勋。

第二，婴汤。
薪火方交，水釜才炽，急取[14]旋倾，若婴儿之未孩[15]，欲责[16]以壮夫之事，难矣哉！

第三，百寿汤。一名白发汤[17]。
人过百息，水逾十沸，或以话阻，或以事废，始取用之，汤已失性矣。敢问皤鬓[18]苍颜之大老，还可执弓抹[19]矢以取中乎?还可雄登阔步以迈远乎?

第四，中汤。
亦见夫鼓琴者也，声合中则妙[20];亦见磨墨者也，力合中则浓[21]。声有缓急则琴亡，力有缓急则墨丧，注汤有缓急则茶败22。欲汤之中，臂任其责。

第五，断脉汤。
茶已就膏[23]，宜以造化成其形。若手颤臂弹[24]，惟恐其深，瓶嘴之端，若存若亡[25]，汤不顺通，故茶不匀粹。是犹人之百脉，气血断续，欲寿奚苟[26]，恶毙宜逃[27]。

第六，大壮汤。
力士之把针，耕夫之握管，所以不能成功者，伤于粗也。且一瓯之茗，多不二钱，若[28]盏量合宜，下汤不过六分。万一快泻而深积之，茶安在哉！

第七，富贵汤。
以金银为汤器，惟富贵者具焉。所以策[29]功建汤业，贫贱者有不能遂也。汤器之不可舍金银，犹琴之不可舍桐，墨之不可舍胶。

第八，秀碧汤。
石，凝结天地秀气而赋形者也，琢以为器，秀犹在焉。其汤不良，未之有也。

第九，压一汤。
贵厌[30]金银，贱恶铜铁，则瓷瓶有足取焉。幽士逸夫，品色尤宜。岂不为瓶中之压一乎?然勿与夸珍炫豪臭公子道。

第十，缠口汤。
猥人俗辈，炼水之器，岂暇深择铜铁铅锡3]，取热而已矣[32。是汤也，腥苦且涩。饮之逾时，恶气缠口而不得去。

第十一，减价汤。
无油之瓦，渗水而有土气[33]。虽御胯宸缄[34]，且将败德销声。谚曰：“茶瓶用瓦，如乘折脚骏登高。”好事者幸志之。

第十二，法律汤。
凡木可以煮汤，不独炭也。惟沃茶之汤非炭不可。在茶家亦有法律：水忌停，薪忌熏。犯律逾法，汤乖，则茶殆矣。

第十三，一面汤。
或柴中之麸火，或焚余之虚炭，木[35]体虽尽而性且浮，性浮则汤有终嫩之嫌。炭则不然，实汤之友。

第十四，宵人汤。
茶本灵草，触之则败。粪火[36]虽热，恶性未尽。作汤泛茶，减耗[37]香味。

第十五，贼汤。一名贱汤[38]。
竹筱树梢，风日干之，燃鼎附瓶，颇甚快意。然体性虚薄，无中和之气，为茶之残贼也。

第十六，大魔汤[39]。
调茶在汤之淑慝[40]，而汤最恶烟。燃柴一枝，浓烟蔽室，又安有汤耶。苟用此汤[41]，又安有茶耶。所以为大魔。

[1]涵芬楼说郭本为“十六汤”，其他诸他本皆为“十六汤品”，或“汤品”，今取“十六汤品”为名。
[2]“虞”，宛委山堂说郭本为“虞”。
[3]景明夷门广牍本、涵芬楼说郭本于本句前有“苏虞《仙芽传》第九卷载作汤十六法，以谓”句，当是陶谷将其抄入《清异录》时的引语，故不作原文录入。且“以谓”二字景明夷门广牍本作
“以为”。另外，宛委山堂说郭本、唐人说荟本将此序附于全文之后。
[4]“末”，唐人说荟本为“水”。
[5]文中所注自第几至第几品，只涵芬楼说郭本与景明夷门广牍本有，他本皆无。以下三注皆如此，不赘述。
[6]“注”，只唐人说荟本及景明夷门广牍本有，他本皆无。
[7]“类”，唐人说荟本及景明夷门广牍本无。
[8]“薪火”之“火”，唐人说荟本及景明夷门广牍本、涵芬楼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俱无。
[9]“第一”，景明夷门广牍本作“第一品”，以下“第二”、“第三”至“第十六”皆同，不复赘述。
[10]“储”，只涵芬楼说郭本为“谙”。
[11]景明夷门广牍本无“如”字。
[12]“如斗中米……为度”句涵芬楼说郭本无。
[13]“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此为《老子》第三十九章中语句，涵芬楼说郭本无后一句，且前一句“天得一”后衍一“而”字。
[14]“取”字后涵芬楼说郛本多一“茗”字。
[15]“若婴儿之未孩”，系《老子》第二十章中语句，意为像还不会笑的婴儿。“孩”古通“咳”，意思是小孩的笑声。
[16]“责”，宛委山堂说郭本为“贵”，当误。
[17]此附注只涵芬楼说郛本及景明夷门广牍本有。
[18]“鬓”，唐人说荟本及景明夷门广牍本为“琴”。
[19]“抹”，涵芬楼说郭本、唐人说荟本为“挟”，景明夷门广牍本为“摇”。
[20]此句诸本差别较大，宛委山堂说郭本与古今图书集成本为“声合中则失妙”，唐人说荟本为“声失中则失妙”，景明夷门广牍本为“声合中则意妙”。宛委山堂说郭本与古今图书集成本使句意正好与行文之意相反，当误。
[21]此句同前句一样差别较大，宛委山堂说郭本与古今图书集成本为“力合中则失浓”，唐人说荟本为“力失中则失浓”，景明夷门广牍本为“力合中则失浓”。同上，当宛委山堂说郭本与古今图书集成本为误。
[22]景明夷门广牍本脱“则墨丧，注汤有缓急”数字。
[23]茶已就膏，指已将茶调好成茶膏。
[24]弹，下垂。
[25]“若亡”之“亡”，宛委山堂说郭本、唐人说荟本及景明夷门广牍本为“忘”，当误。
[26]“奚苟”之“苟”，古今图书集成本为“可”。景明夷门广牍本于“奚”字后有一“获”字。
[27]“逃”，景明夷门广牍本为“速”字。
[28]“若”，唐人说荟本及景明夷门广牍本皆为“茗”。
[29]“策”，宛委山堂说郭本、古今图书集成本为“荣”，当误。
[30]“厌”，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欠”，当误。
[31]涵芬楼说郭本无“铜铁铅锡”四字。
[32]“取热”之“热”，唐人说荟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熟”。“而已矣”之“矣”，宛委山堂说郭本、景明夷门广牍本、唐人说荟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夫”。
[33]“土气”之“土”，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为“王”，误。
[34]御胯宸缄：指皇宫中的御用之茶。
[35]“木”，景明夷门广牍本为“本”。
[36]“粪火”之“火”，景明夷门广牍本作“土”。
[37]“耗”，景明夷门广牍本为“好”。
[38]“一名”，涵芬楼说郭本为“一云”。
[39]景明夷门广牍本、唐人说荟本、宛委山堂说郭本及古今图书集成本无“大”字，但下文中又有“所以为大魔”，则当为“大魔汤”。
[40]慝：坏，邪恶之意。
[41]景明夷门广牍本脱此句。

汤，对于茶来说就如同主宰命运的关键所在。倘若茶叶是名贵的，却用了滥劣的水来煮茶，那么这茶就和普通的茶末没什么差别了。按照水煮沸的老嫩程度来说，可分为三个品类，从第一到第三。按照注水时的缓急情况来讲，又可分为三个品类，从第四到第六。按照煮茶器具的种类来区分，共有五个品类，从第七到第十一。依照烧火的材料来论，也有五个品类，从第十二到第十六。

第一，得一汤。 火势已经储备好，水的特性也完全展现出来，就如同斗中量米、秤上称鱼那样，高低恰到好处，不超过也无不及，以此作为标准，这是纯粹而不偏杂的状态。天因为遵循“一”的规律而清明，地因为遵循“一”的规律而安宁，汤达到了“一”的境界就可以建立起对于煮茶的功勋。

第二，婴汤。 刚点火，水锅才开始变热，就急忙取水然后马上倒出来，这就好像婴儿还没长大一样，想要让它去做成年人的事，那实在是太难了呀！

第三，百寿汤。也叫白发汤。 煮水超过了一百次呼吸的时长，水已经沸腾了十多次，要么是因为有人说话打扰，要么是因为有事耽搁，才开始取用这水，这时水已经失去了原本适合煮茶的特性了。试问那些头发花白、容颜苍老的老人，还能拿着弓箭射中目标吗？还能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走远路吗？

第四，中汤。 就像弹琴的人，声音和谐适中就美妙动听；也如同磨墨的人，用力恰到好处墨汁就浓稠。声音有缓有急那琴音就被破坏了，用力有缓有急那墨汁就不行了，注水有缓有急那么茶也就泡不好了。想要让注水适中，全靠煮茶人的把握了。

第五，断脉汤。 茶已经制成膏状了，应该借助自然造化让它形成合适的形态。倘若手颤抖、胳膊晃动，唯恐注水过多，使得茶壶嘴那里，水流时有时无，水不能顺畅地注入，所以茶的味道就不均匀纯粹了。这就好比人的周身血脉，气血若断断续续的，想要长寿怎么可能呢，应该赶紧避开这种导致死亡的情况呀。

第六，大壮汤。 大力士拿着针，农夫握着笔管，之所以做不好这些事，是因为过于粗笨了。况且一小杯茶，大多不会超过二钱，如果茶杯的容量合适，注水也不应超过六成。万一快速倒进去并且注得很深，那茶的韵味又何在呢？

第七，富贵汤。 用金银来做煮茶的器具，只有富贵之人才能拥有。所以要想在煮茶这件事上建功立业，贫穷低贱之人是没办法做到的。煮茶器具不能舍弃金银，就如同琴不能舍弃桐木来制作，墨不能舍弃胶一样。

第八，秀碧汤。 石头，凝聚了天地间的灵秀之气而形成了它的形状，将它雕琢成器具，灵秀之气依然存在。用这样的器具煮出来的汤，没有不好的。

第九，压一汤。 嫌弃金银太贵，厌恶铜铁太贱，那么瓷瓶就有可取之处了。对于隐士、闲适之人来说，瓷瓶在品赏茶色等方面尤其适宜。难道它不是瓶中的佼佼者吗？只是不要和那些喜欢炫耀珍宝、夸耀豪富的公子哥儿说这些罢了。

第十，缠口汤。 那些粗俗之人，对于烧水的器具，哪有空闲去精心挑选，铜、铁、铅、锡都行，只要能发热就可以了。用这样的器具煮出来的汤，味道又腥又苦还很涩。喝了之后过了一段时间，那难闻的味道还在嘴里萦绕着散不去。

第十一，减价汤。 没有上釉的瓦器，会渗水并且带着泥土的气味。即便里面装着珍贵的茶叶，也会让茶叶的品质降低，名声受损。谚语说：“茶瓶用瓦器，就如同骑着断腿的马去登高。”喜好茶道的人可要记住这点呀。

第十二，法律汤。 凡是木材都可以用来烧水，但唯独用来煮茶的水非用炭火不可。在茶道行家这里也有规矩：水忌讳停滞不沸，柴忌讳有烟熏味。要是违反了这些规矩，水就不合适了，那茶也就泡不好了。

第十三，一面汤。 要么是柴禾中的麸皮火，要么是烧剩下的虚炭，木材本身虽然烧尽了但轻浮的特性还在，有轻浮的特性那么煮出来的汤就有始终太嫩的嫌疑。而炭火就不是这样，它实在是煮好汤的好朋友。

第十四，宵人汤。 茶原本是有灵性的草木，接触了不好的东西就会被破坏。粪火虽然很热，但其恶劣的性质还没消除干净。用这样的火煮水来泡茶，会减少、损耗茶的香味。

第十五，贼汤。也叫贱汤。 竹子的细枝、树的梢头，经过风吹日晒变干了，用来烧火靠着鼎、贴着壶煮水，感觉还挺畅快的。然而它们质地虚薄，没有中和之气，对于茶来说是个残害它的东西。

第十六，大魔汤。 调配茶关键在于汤的好坏，而汤最忌讳有烟。点燃一根柴，浓烟布满屋子，这样哪还能煮出好汤呢。如果用这样的汤，又哪还有好茶呢。所以称它为“大魔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