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辨》明,吴旦

水辨

[明]吴旦辑

吴旦,新安(今浙江淳安)人,生平不详。明嘉靖壬寅(1542)刻陆羽《茶经》(明嘉靖壬寅竟陵本)时,初将《水辨》、《茶经外集》附刻其后。

《水辨》由唐张又新《煎茶水记》、宋欧阳修《大明水记》及《浮槎山水记》组成。

明福建晋安郑烟(允荣)校本《茶经》中,名为《茶经水辨》;万历戊子(1588)孙大绶校刊《茶经》时,则已题喘为“明新都孙大绶校梓”。现代万国鼎因未见嘉靖壬寅刊本《茶经》及附刻内容,故暂定为“孙大绶辑”,并记:“所谓《茶经水辨》,是合张又新《煎茶水记》(节录)及欧阳修《大明水记》、《浮槎山水记》(节录)等三篇而成。按宋百川学海本张又新《煎茶水记》已附刻欧阳修二篇‘记’及叶清臣《述煮茶泉品》。”(《茶书总目提要》)

按,据此可知,吴旦刊《茶经》时,首次将百川学海本中的张又新《煎茶水记》及其附刻欧阳修“二记”,附于《茶经》之后,而去掉了叶清臣的《泉品》。后孙大绶刊《茶经》亦因袭之,并易名为《茶经水辨》。

孙大绶,字伯苻,浙江淳安人,生平不详。万历十六年(1588)刻陆羽《茶经》,将《茶经水辨》、《茶经外集》一并辑刊其后,前有王寅序,需题“明新都孙大绶校梓”,山居杂志本因之。此以《茶经》壬寅竟陵本为底本,参校他本。

 

唐江州刺史张又新煎茶水记[1]

元和九年春,余初成名,与同年生期于荐福寺。余与李德垂先至,憩西厢玄鉴室。会过有楚僧至,置囊有数编书。余偶抽一通览焉,文细密,皆杂记,卷末又一题,云煮茶记。去代宗朝李季卿刺湖州,至维扬逢陆处士鸿渐。李素熟陆名,有倾盖之欢,因之赴郡抵扬子驿。将食,李曰,陆君善于茶,盖天下闻名矣。况扬子南零水又殊绝,今日二妙[2],千载一遇,可旷之乎[3]。命军士谨信者,挚瓶操舟,深诣南零。陆利器以俟之。俄水至,陆以勺扬其水曰,江则江矣,非南零者,似临岸之水。使曰,某棹舟深入,见者累百,敢虚绐乎。陆不言,既而倾诸盆至半,陆遽止之。又以勺扬之曰,自此南零者矣。使蹶然大骇,驰下曰,某自南零赍至岸,舟荡覆半,惧其鲜,挹岸水增之。处士之鉴,神鉴也,其敢隐焉。李与宾从,数十人皆大骇愕。李因问陆,既如是,所经历处之水,优劣精可判矣。陆曰,楚水第一,晋水最下。李因命笔,口授而次第之,凡二十水,且曰,此皆余尝试之[4],非系茶之精粗,过此不之知也。夫茶烹于所产处,无不佳也。盖水土之宜,离其处水功其半。然善煮洁器全其功也。李置诸笥焉,遇有言茶者即示之。

宋欧阳修大明水记

世传陆羽《茶经》,其论水云,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云,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瀑涌湍濑勿食,食久令人有颈疾。江水取去人远者,井水取汲多者。其说止此[5],而未尝品第天下之水味也。至张又新为《煎茶水记》,始云刘伯刍[6]谓水之宜茶者有七等;又载羽为李季卿论水,次第有二十种。今考二说,与羽《茶经》皆不合。羽谓山水上,而乳泉石池又上。江水次,而井水下。伯刍[7]以扬子江为第一,惠山石泉为第二,虎丘石井为第三,丹阳寺井为第四,扬州大明寺井第五,松江第六,淮水第七,与羽说皆相反。羽所说二十水[8]:庐山康王谷水第一,无锡惠山石泉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峡州扇子峡[9]虾蟆口水第四,虎丘寺石泉第五[10],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扬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瀑布水[11]第八,桐柏淮源第九,庐州龙池山顶水第十,丹阳观音寺井[12]第十一,扬州大明寺井第十二,汉江金州中零水[13]第十三,归州王虚洞香溪水[14]第十四,商州武关西洛水[15]第十五,松江十六,天台千丈瀑布十七,郴州圆泉十八,严陵滩水十九,雪水二十。如虾蟆口水、西山瀑布、天台千丈瀑布,皆羽戒人勿食,食而生疾。其余江水居山水上,井水居江水上[16],皆与《茶经》相反。疑羽不当二说,以自异,使诚羽说,何足信也,得非又新妄附益之耶。其述羽辨南零岸水特怪其妄也。山水味有美恶而已,欲举天下之水一一而次第[17]之者,妄说也,故其为说前后不同如此[18]。然羽之论水,恶淳浸而喜泉源,故井取汲多者,江虽长流然众水杂聚,故次山水。惟此说近物理云。

浮槎山水记[19]

余尝读《茶经》,爱陆羽善言水。后得张又新《水记》,载刘伯刍、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为得之于羽。然以《茶经》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险谲之士,其言难信,颇疑非羽之说。及得浮槎山水,然后益知羽为知水者。浮槎与龙池山皆在庐州界中,较其味不及浮槎远甚。而又新所记,以龙池为第十,浮槎之水弃而不录,以此知所失多矣。羽则不然,其论曰:山水上,江次之,井为下,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言虽简,而于论水尽矣。

 

[1]《唐江州刺史张又新煎茶水记》:此为节录部分。
[2]“今日二妙”,百川学海本作“今者二妙”。
[3]“可旷之乎”,百川学海本作“何旷之乎”。
[4]“凡二十水。且曰,此皆余尝试之”,百川学海本作“此二十水,余尝试之”。
[5]“其说止此”,百川学海本作“其说止于此”。
[6]“刘伯刍”,百川学海本作“刘伯药”。
[7]“伯刍”,百川学海本作“伯药”。
[8]“羽所说二十水”,百川学海本作“季卿所说二十水”。
[9]“峡州扇子峡”,百川学海本作“扇子峡”。
[10]“虎丘寺石泉第五”,百川学海本作“虎丘寺井水第五”。
[11]“洪州西山瀑布水”,百川学海本作“洪州西山瀑布”。
[12]“丹阳观音寺井”,百川学海本作“丹阳寺井”。
[13]“汉江金州中零水”,百川学海本作“汉江中零水”。
[14]“归州玉虚洞香溪水”,百川学海本作“玉虚洞香溪水”。
[15]“商州武关西洛水”,百川学海本作“武关西洛水”。
[16]“井水居江水上”,百川学海本作“井水居江水一”。
[17]“一一而次第”,百川学海本作“一二而次第”。
[18]“故其为说前后不同如此。然羽之论水”,百川学海本在“然”字后尚有“此井于扬水之美者也”九字。
[19]《浮槎山水记》:亦为节录部分。

 


 

唐江州刺史张又新《煎茶水记》
元和九年春天,我刚刚考中功名,和同一年考中的进士们相约在荐福寺相聚。我和李德垂先到了,在西厢的玄鉴室休息。恰好有个来自楚地的僧人过来,他放置的行囊中有几卷书。我偶然抽出一卷浏览,文字细密,全都是一些杂记,在卷末又有一个标题,写着《煮茶记》。

书中记载,在代宗朝的时候,李季卿出任湖州刺史,到扬州时遇到了陆鸿渐(陆羽)这位处士。李季卿向来熟知陆羽的名声,两人一见面就十分投缘,于是陆羽随着李季卿前往湖州,抵达扬子驿的时候,将要吃饭了,李季卿说:“陆先生擅长茶道,在天下都很有名气呀。况且扬子江南零的水又极为绝妙,今天这两种绝妙的事物凑到一起,真是千年难得一遇,难道可以错过这个机会吗?”便吩咐谨慎可靠的军士,拿着水瓶,驾着小船,一直前往南零深处去取水。陆羽则准备好品茶的器具等待着。

不一会儿,水取回来了,陆羽用勺子舀起水,看了看说:“这是江水没错,但不是南零的水,倒像是岸边的水。”取水的军士说:“我划船深入到里面,看到的人都数以百计了,怎敢骗您呢?”陆羽没有说话,接着把水倒到盆里,倒到一半的时候,陆羽突然制止了。又用勺子舀起水看了看说:“从这里开始才是南零的水呀。”那军士大为惊骇,赶忙跑下来说:“我从南零把水取到岸边,船摇晃倾倒,水洒了一半,我害怕水不够,就舀了岸边的水添加进去了。您这位处士的鉴别能力,真是神奇呀,我怎敢隐瞒这事呢。”李季卿和随行的几十个人听到后都十分惊愕。

李季卿于是问陆羽:“既然是这样,那您所经历过的各处的水,优劣程度应该可以分辨出来了吧。”陆羽说:“楚地的水是第一等的,晋地的水是最下等的。”李季卿便让人拿来笔,陆羽口述,然后依次排列出二十种水,并且说:“这些都是我亲自品尝过的,这和茶叶本身的好坏没有关系,超过这些的水我就不知道了。茶在它所产地烹煮饮用,没有不好的。大概是水土适宜的缘故,离开了产地,水的作用就占了一半。然而善于烹煮、清洁器具,才能让茶发挥出全部的功效。”李季卿把这些内容放在竹箱里,遇到谈论茶的人就拿出来给对方看。

宋欧阳修《大明水记》
世间流传陆羽所著的《茶经》,里面论述水的时候说:“山水是上等的,江水是次等的,井水是下等的。”又说:“山水之中,从石钟乳上滴下、在石池中缓缓流淌的泉水是上等的,那些瀑布飞泻、水流湍急的水不要饮用,长期饮用会让人得颈部疾病。江水要选取离人居住地方远的,井水要选取打水次数多的。”他的论述就到此为止了,并没有品评天下水的味道。

到张又新写《煎茶水记》的时候,才开始说刘伯刍认为适合泡茶的水有七个等级;又记载陆羽为李季卿论述水,依次排列出二十种水。如今考察这两种说法,都和陆羽《茶经》里的说法不相符合。陆羽说山水是上等的,而且从石钟乳上滴下、在石池中缓缓流淌的泉水又是山水里更上等的。江水是次等的,井水是下等的。刘伯刍把扬子江的水列为第一,惠山石泉列为第二,虎丘石井列为第三,丹阳寺井列为第四,扬州大明寺井列为第五,松江的水列为第六,淮水列为第七,这和陆羽的说法完全相反。

陆羽所说的二十种水分别是:庐山康王谷的水是第一,无锡惠山石泉是第二,蕲州兰溪石下的水是第三,峡州扇子峡蛤蟆口的水是第四,虎丘寺石泉是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的水是第六,扬子江南零的水是第七,洪州西山瀑布的水是第八,桐柏淮源的水是第九,庐州龙池山顶的水是第十,丹阳观音寺井的水是第十一,扬州大明寺井的水是第十二,汉江金州中零的水是第十三,归州王虚洞香溪的水是第十四,商州武关西洛的水是第十五,松江的水是第十六,天台千丈瀑布的水是第十七,郴州圆泉的水是第十八,严陵滩的水是第十九,雪水是第二十。像蛤蟆口的水、西山瀑布的水、天台千丈瀑布的水,都是陆羽告诫人们不要饮用,饮用了会生病的。其余的把江水排在山水之上,井水排在江水之上,都和《茶经》里的说法相反。

我怀疑陆羽不会有两种相互矛盾的说法,来让自己的观点前后不一致,如果真的是陆羽的说法,那又有什么值得相信的呢,难道不是张又新胡乱添加附会的吗?他所记述的陆羽辨别南零水和岸边水的事,尤其让人觉得荒诞怪异。山水的味道不过是有好有坏罢了,想要把天下所有的水一一排列出等级来,这是荒诞的说法呀,所以他的说法前后矛盾不一致到了这样的程度。不过陆羽对于水的论述,厌恶停滞不流动的水而喜欢有源的泉水,所以井水选取打水次数多的,江水虽然是长流不息但众多水流混杂汇聚,所以排在山水之后。只有这一点说法是比较符合常理的。

浮槎山水记
我曾经读过《茶经》,喜爱陆羽善于谈论水的特点。后来看到张又新的《水记》,记载了刘伯刍、李季卿所排列的水的等级顺序,还以为是从陆羽那里得来的呢。然而用《茶经》来考证这些说法,全都不相符合。张又新是个狂妄、阴险、怪异的人,他的话很难让人相信,我很怀疑那不是陆羽的说法。

等到我品尝到浮槎山的水之后,就越发觉得陆羽是真正懂水的人了。浮槎山和龙池山都在庐州境内,比较它们水的味道,浮槎山的水远远比不上龙池山的水。然而张又新所记载的,把龙池山的水列为第十等,却把浮槎山的水舍弃而没有记录,由此可知他所遗漏缺失的内容太多了。陆羽则不是这样,他论述说:“山水是上等的,江水是次等的,井水是下等的,山水之中从石钟乳上滴下、在石池中缓缓流淌的水是上等的。”他的话虽然简短,但是对于论述水的道理已经很全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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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3ct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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