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茶梦记》元，杨维桢

煮茶梦记
[元]杨维桢撰
杨维桢（1296～1370），字廉夫，浙江诸暨人。元末署天台尹，由于秉性耿直得罪上司，十年不调任，后来才升江西儒学提举，而江南兵已乱，乃避居富春山。张士诚累以厚币招之，均为拒绝。明初朱元璋时累诏亦不就，以布衣终老。
《煮茶梦记》乃杨维桢所著一篇小茶文，《续说郭》中收录，《古今图书集成·食货典》“茶部艺文”中亦收录。
今以《续说郭》为底本，参校他本。

铁龙道人卧石床，移二更，月微明，及纸帐，梅影亦及半窗，鹤孤立不鸣。命小芸童汲白莲泉，燃槁湘竹，以凌霄芽，为饮供道人。乃游心太虚，雍雍[1]凉凉，若鸿蒙[2]，若皇芒[3]，会天地之未生，适阴阳之若亡。恍兮不知入梦，遂坐清真银晖之堂。堂上香云帘拂地，中著紫桂榻，绿璃几，看太初[4]《易》一集，集内悉星斗文，焕烨爚[5]熠，金流玉错，莫别爻画。若烟云日月交丽乎中天，歘玉露凉，月冷如冰，人齿者易刻，因作太虚吟，吟曰：“道无形兮兆无声，妙无心兮一以贞，百象斯融兮太虚以清。”歌已，光飚起林，末激华氛，郁郁霏霏，绚烂淫艳。乃有扈绿衣若仙子者，从容来谒，云名淡香，小字绿花，乃捧太玄杯，酌太清[6]神明之醴以寿予，侑以词曰：“心不行，神不行，无而为，万化清。”寿毕，纾徐而退。复令小玉环侍笔牍，遂书歌遗之曰：“道可授兮不可传，天无形兮四时以言，妙乎天兮天天之先，天太之先复何仙。”移间，白云微消，绿衣化烟，月反明予内间，予亦悟矣。遂冥神合玄，日光[7]尚隐隐于梅花间，小芸呼曰：“凌霄茶芽熟矣。”

[1]雍雍：和谐貌。
[2]鸿蒙：宇宙形成前的浑沌状态。
[3]皇芒：盛美的光芒。
[4]太初：古代指天地未分之前的元气为太初；道家指“道”的本源亦称太初。
[5]“焓”，古今图书集成本为“煜”。
[6]太清：天空。古人认为天系清而轻的气构成，故称为太清。
[7]“日光”，当为“月光”。

铁龙道人躺在石床上，时间推移到二更天，月亮微微发亮，月光照到纸帐上时，梅花的影子也映到了半扇窗户上，仙鹤独自站立着，并不鸣叫。道人吩咐小书童去汲取白莲泉的泉水，点燃用湘竹制成的柴，把凌霄芽拿来煮茶，作为饮品进献给道人。

随后道人便心神遨游于太虚之境，那种感觉和谐又清凉，仿佛回到了天地开辟之前的混沌状态，又好似处在那鸿蒙初判、皇芒未显之时，仿佛正处在天地还未诞生、阴阳之气似有似无的境地。恍惚间，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进入了梦乡，不知不觉就坐在了清真银晖之堂中。

堂中香烟缭绕，垂帘拂地，堂内放置着紫桂木做的床榻，绿色琉璃制成的几案，道人翻看太初时的《易经》一集，集里全都是像星辰一样的文字，光彩闪耀，仿佛金子流动、美玉交错，都分辨不出爻画的样子了。就好像烟云、日月交汇辉映在天空中央，忽然间玉露生凉，月亮清冷如冰，感觉能轻易在上面刻字似的。于是道人作了一首《太虚吟》，吟唱道：“道是没有形体的啊，其预兆也没有声响，奇妙之处在于无心却能守持正道，众多物象都融合其中啊，太虚因此而清明。”

唱完之后，狂风在树林中刮起，最后激荡起绚丽的云气，浓郁而又飘散，绚烂而又艳丽。这时有一位身着绿色衣裳宛如仙子的人，仪态从容地前来拜见，说名叫淡香，小字叫绿花，接着捧着太玄杯，斟上太清神明所用的美酒来向我祝寿，还唱和着词句说：“心不妄动，神不妄行，无为而为，万物皆清。”祝寿完毕后，舒缓地退下了。

又让小玉环在一旁侍奉笔墨纸砚，于是道人书写诗歌赠给她，写道：“道可以传授却难以言传，天没有固定的形体啊，依靠四季来展现变化，奇妙啊这天，它在万物之先，在这天、太初之先又哪里还有什么神仙呢。”

过了一会儿，白云渐渐消散，绿衣仙子化作轻烟消失了，月光又照亮了屋内，我也从中有所感悟了。于是闭目凝神，契合那玄妙的境界，这时日光还隐隐约约地在梅花间闪烁，小芸童呼喊说：“凌霄茶芽已经煮好了。”